蘇春豔知道他存心在扯淡,瞪了他一眼就將臉側到了一邊兒。無奈兩人一直都是這麼過來的,事先準備的好些狠話一句都找不著了。
服務員上來了半隻熏雞、一盤“地三鮮”和一瓶精裝二鍋頭。原來,蘇春豔已把酒菜給點妥了。
江河水斟滿兩隻杯,“老婆,我知道你這些日子挺憋屈。來,咱先整一杯再說。”他喜歡先幹為敬,“其實,你想啥、要說啥,我都知道。最好啥也別說。”
“啥也別說?叫你來隻為喝酒啊?不行,這頓飯說啥也不能白搭嘍。”蘇春豔語氣舒緩下來,“不過,咱倆有言在先:今天無論把話說到啥份兒上,誰也不能上火,行不?”
“行,說吧。”江河水看著她,蠻不在意的樣子。
蘇春豔這才端起杯一飲而盡,“河水啊,咱就把孩子送走吧?按林主任的意思,把她送到福利院去。你要是於心不忍,我來送。”
“結果不都一樣嗎?”江河水對她的話絲毫都不意外,唯事件的本身在他的心裏又多了份兒沉重。
“你別擔心。”蘇春豔順勢利導,“我聽說福利院可好啦,連吃啥都是根據孩子的營養需求配製的。可以說要啥都不缺。”
“那兒有爹有娘嗎?”江河水像是說台詞、事先彩排過似的。
蘇春豔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有爹有娘能咋的?她還不是讓她的親爹、親娘給拋棄的嘛?”
“對,你說的太對了。”江河水就坡下驢,“這是孩子第一次被拋棄,已是天大的不幸啦;如果咱們再把孩子給送走,那對孩子來說就是第二次被拋棄。這種缺德事兒你也幹?你是我老婆,你幹和我幹有區別嗎?”
“放你媽的屁!不知好道歹的玩意兒。“蘇春豔耍橫,被他給激怒了。
“噯,不能上火這可是你說的哇?”江河水說著,居然還嘿嘿地笑出了聲。
蘇春豔按耐住了自己的情緒。她知道,在這件事上兩人是永遠也不可能達成一致的,於是鄭重地說:“咱們把話挑明嘍,我的覺悟沒你高,隻知道一個饅頭掰兩半兒誰都吃不飽。現在你必須在這個家和孩子之間做出選擇。請記住,魚和熊掌不能兼得。”她說完便從手袋裏拿出離婚協議書,一掌按在了他麵前的台麵上。
江河水看完協議書又放回了桌麵,似乎並沒有把它當回事兒。“這就是你一下午寫的?理由也忒簡單了吧?一個感情不合就離婚?太輕率了吧?人家街道辦指定都不能受理。”
蘇春豔冷笑一聲、頗自信,“這你就甭管啦,隻要你簽個字就好使。”說完,將事先準備好的一支筆扣在了協議書上。
江河水沉默無語,深諳此事她早就木已成舟,可這畢竟是他極其不願發生的啊。
“還猶豫啥?”蘇春豔緊逼不舍,“今天你把字簽嘍,咱就分道揚鑣;否則就把孩子送走——送走了咱們在這兒繼續前緣、接著喝酒。”
兩人的目光對視了良久,“你明明知道我做不到,又何必苦苦相逼呢?不就是為了一個孩子嗎?”
“是一個嗎?那可是一耙拉子。”蘇春豔見他沒吱聲,“其實咱們已經很不錯啦,能把山裏的那兩個孩子供完大學,容易啊?你這麼接二連三的整,那個女人能扛得住?你換位尋思一下,看我說得對不?”
江河水真的徹底無語了,因為眼前這個女人剛才的一番話句句可謂經典,相比之下,她已經做得很優秀了。他的頭微微垂了下來,完全不由自主;麵色漸漸冷峻,兩行熱淚居然順著臉頰流淌下來。
這一幕令蘇春豔著實驚詫不已,記憶中他從未如此傷感過。瞬間之念:自己是否過於絕情了?“我可不是存心逼你。”她說,有點卻生生的。
江河水驀然將頭抬起,突然間變悲為喜,用紙巾擦去淚水。“你說得對,其實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沒有逼我。我剛才想起了一個人,他對我說:這個協議可以簽啦。”說完拿起筆,簽字如同行雲流水。
蘇春豔漠然的接過協議書,心裏莫名其妙的忐忑起來。他想起了一個人?這個人能是誰?他隻是心猜、沒有問。
江河水完全平靜了下來,端起酒杯:“來,咱們的緣分可以盡,可這酒還得繼續喝。”說完一飲而盡。他常以為,這個世界上隻有酒才是最忠誠的朋友,它一味的熱情,永遠都不知道什麼是背叛。
蘇春豔沒有喝,凝視了他許久才說道:“我還不是為了咱兒子?我決定送他出國留學,手續都辦妥了。”
江河水似乎沒聽懂,“孩子去他姥姥那兒,也是你的刻意安排?”他答非所問。蘇春豔的娘家在錦州,十年前就遷過去了。
“沒錯。我不想讓孩子知道咱倆的事兒,至少在他留學期間。”
江河水擔心的並非這個,“可這得需要一大筆錢?”
“所以小隨緣就更得走,我真的承受不了這個壓力。”蘇春豔似乎忘卻了那份協議書。
“把小隨緣送走也許很容易,可這對我來說無疑是信仰的崩潰和晚節不保。不是嗎?”江河水說的話擲地有聲,執著不二。
兩人僵視著。蘇春豔突然一臉不屑地“哼”了聲,“夠了。現在沒人信你這一套,嗝應人。”
江河水苦笑不堪,過了好一陣兒:“其實,懷軍隻要是塊料,在哪都一樣能成才。我是擔心,懷軍的這筆費用你打哪兒出?”他對這個女人的擔心突然變的愈發可怕起來。根據林主任兩個月前的一席話,他此時斷定集團裏那個有嚴重違紀嫌疑的個別高層,就是離她最近的那個人。由於涉及組織機密,他隻能心裏如此這般想。
蘇春豔並沒有流露絲毫的異常,“咱倆一起出,別以為離婚了你就沒事了?我在協議上寫的清清楚楚,你必須每月為孩子支付一千元的撫養費,一分不能少。”
江河水默然算了一筆賬:自己的退休金總共不足三千元,減去三個一千元就是零下了。“媽的,讓你個老娘們兒這麼一折騰,老子連喝粥的錢都得想法兒去借啦。”
“那你愁啥呀?咱這兒旮瘩不是盛產西北風嗎?夠你喝的。”蘇春豔極度的調侃,無意中促進了江河水另一條隱性緩行的思路。
“船到橋頭自然直。你放心,大不了我中止對那兩個孩子的資助,自個想辦法再幹點啥,這不都有啦?”江河水表麵說的自然輕鬆,暗裏卻是欲擒故縱。如果她真是為了幾個孩子和自己鬧離婚?那麼現在應該是喜出望外了。
蘇春豔似乎中了槍,有些目瞪口呆,眼簾上下挑動著,分明是在腦筋急轉彎。“我不信。除非水漲船沉底兒,浮在水麵兒上的全是秤砣子。你是啥德行,我還不知道?“她說的就像完全掐住了他的死穴。
江河水從自己女人的神情和目光中對自己的判斷得到了有效的驗證:她離婚肯定還有一個不可逆轉的主因。他不敢往深處想,可無奈又想起了小林子在小隨緣彌月那天說過的話:貪官百分之九十五都保養**。她能是剩餘百分之五的其中一個嗎?可小林子又分明說過,這個數字還是個不完全統計。天哪!這支隊伍也忒龐大了。在這個世界上,該有多少女人在幹著那種令自己丈夫毛骨悚然、痛不欲生的破事兒啊?江河水倒吸一口氣,突然為自己的聯想笑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