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藕斷絲連(3 / 3)

蘇春豔直發蒙,看著他:“你傻了?笑啥呢?”

江河水搖搖頭,“我想多了。行,咱啥也別說了,一切順其自然吧。”他又覺得自己未免有些太狹隘,那些無憑無據的聯想實在有些太荒誕,決定不再把對付貪官的那一套用在自己女人身上了。

蘇春豔隱約鬆了一口氣,瞪了他一眼,什麼也沒說。

不知不覺九點已過,窗外橙色路燈下人們、悠閑地散著步。

“不早了,該回去了。”江河水站起身,雙手拍拍兜兒、示意沒帶錢,“我走回去,道上再好好尋思尋思。別忘了打包。”他指著桌上剩下的東西,說完就出了門。

蘇春豔透過玻璃,看著江河水上了馬路對麵的人行道,若有所思地舒了一口氣。

江河水在路燈下、一搖一晃地特別顯眼。已經或即將發生的事,對他來說每件都是巨大的挑戰。要想成為一個勝利者,他唯有依賴信仰的力量和心中那定不倒的精神支柱。一個男人在生活中不是強者便是懦夫,強者的風範就是包容和大度。大度沒有上限應有底線,一旦越過底線定將墜入羞恥的深淵。江河水想到這裏頓感渾身的輕鬆和自如。可他卻沒想到,此時她的胳膊被一隻柔軟的手給挽住了。

是蘇春豔從後麵攆了上來。

“這麼晚了,你咋不打個車呢?”

“咋的?不想讓我再這麼陪你走上一段啊?”蘇春豔一改方才,十分體貼、溫柔。

“你不怕掉價就走唄,反正也該到頭了。”

蘇春豔在他的胳膊上輕輕擰了下,默默地走了一會兒後,說:“剛才你想起了一個人,他是誰?”

江河水當然知道她的意欲為何,“真想知道?”

“嗯呐。”

江河水說了一段令當下許多年輕人嗤之以鼻、甚至肉麻的陳年往事:

一九七九年的七月,也就是那戰爭的前夕,所有當兵的都寫了份兒慷慨激昂的請戰書,爭相參戰。當時江河水才入伍幾個月,是個新兵蛋子。班長見他人小機靈,鬼點子又多,於是便向連部竭力推薦。就這樣,他跟班子一起上了前線。

請戰書光寫不行,還得在連裏當眾宣讀。那麼多的請戰書,幾乎千篇一律,都少不了諸如為國爭光,奮勇殺敵;盡忠報國,死而後已等豪言壯語,隻有班長是以“做一個大智大勇的人民戰士”作為結束語的。

事後,江河水覺得老班長的最後一句話毫無新意、有些平淡,暗自取笑他沒有文化。

班長拍了一下他的後腦勺,“你個新兵伢子懂個屁!啥叫大智?大智就是為了人民舍得放棄;啥叫大勇?大勇就是為了祖國舍生取義。”

他一米八的個頭,在江河水的眼裏高大且威猛。

老班長真的舍身取義了,還有成千上萬個像他一樣的年輕戰士。江河水是在老班長的懷裏活下來的,他常常為此深感自責、甚至是羞愧,始終不渝的咀嚼著老班長生前的那句話。

“老班長是為了掩護我才犧牲的。一想起他,我還有什麼不能做的呢?”江河水看了一眼默不作聲的蘇春豔。

蘇春豔也看了他一眼,“你做的我沒說過不對,可是有點過了頭。你總不能一輩子都這樣吧?看看人家,那日子過的是一天比一天好;可咱們呢?越過越拉稀,也太不正常啦。”

“啥叫正常?啥叫不正常?”江河水唉歎一聲,“你要總往上比,那永遠都不知足;你要是往下一比啊,就會覺得已經是在天堂啦。”

蘇春豔不愛聽這些,“都啥時候啦?你還這麼理想化?我看你就是虛幻成癖,一點兒都沒看到時代在變化。”

“虧你也是黨員,還是國家幹部。”江河水無耐有餘,突然覺得,緊挨著他的這個女人,實際上早與自己漸行漸遠了。“好了,咱不說這些。”他把話題一轉,“看來離婚對咱倆來說都不是什麼壞事,各取所需比啥都好。隻可惜,原本以為孩子有了一個家,可現在又拉倒了。不過,孩子有爺爺和奶奶也不錯,二老對他差不了。小時候,我爸、我媽對小林子姐倆比對我們誰都好。”

“這回可不一樣,二老連你都得一起養著。”蘇春豔並不是開玩笑,也沒有嘲諷的意味兒。

江河水哼了一聲,“我再不濟,就是撿垃圾也能養活自己。”

“說這話也不嫌磕磣?”

“靠自己的雙手賺錢吃飯,有啥磕磣的?”江河水信誓旦旦地回了句。

一片柳葉飄落在江河水的臉上,他敏捷地用手抓住了它,頓時感到秋天即將來臨了。

回到家的時候已近十點。不知何時,老兩口已把小隨緣帶走了。江河水剛把門關上,蘇春豔倏然從背後緊緊地摟住了他,久久不肯撒手。

黑暗中,兩人默默無語、息息相聞。

“明天我就走了,你可別讓我裸著身子離開。”江河水打破沉寂,“這個月我尋思把孩子的手術給做了,怕時間拖長了不好。”

“要多少?”

“一萬咋樣?”

“不多。我給你準備了兩萬,就在外麵的抽屜裏。”蘇春豔鬆開手,“啥也別說了。”

江河水沒出聲,隻是心裏又多了份兒擔憂。

……

窗外開始泛白,屋內的一切顯得朦朧而陌生起來。他看著沉睡中蘇春豔,突然想起了什麼,同時決定立即離開這裏。他躡手躡腳地走進了小隨緣的房間,之前這裏是地道的儲藏室。打開燈後,他愣在那裏實在不知應該做些什麼才好。天還沒有變涼,許多物件可以往後慢慢搗次。想到此,他先將小隨緣的時下用品塞進了一個塑料袋,然後又翻出個草綠色的軍用挎包,把軍功章以及他認為永遠也不可遺棄的東西輕輕地放了進去。又走到客廳,拉開一扇抽屜,兩萬元錢和小隨緣帶來的拿個牛皮紙信封赫然醒目。他先將信封塞進挎包,看著兩打百元鈔猶豫起來,最後隻拿了一打塞進了挎包。

江河水輕輕走到大門口,下意識地看著臥室那扇緊閉的門,似乎有些依依難舍。

大門不可避免地發出一聲“砰”的響聲,蘇春豔被驚醒了。她走到客廳,先是靜靜地站在哪裏,然後推開了小隨緣的房門。當看到小隨緣的衣物都沒了時,她的整個內心世界頓時紛亂起來。拖著疲軟的雙腿走到客廳,打開抽屜一看,映入眼簾的那打百元鈔更是讓她百感交織——空前的失落、酸楚……嘴角開始抽蓄,雙淚滾滾而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