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岸的兩邊有幾艘破舊的軍艦,軍艦後麵是灰色的水泥圍牆,上海,上海,就在那些軍艦的後麵吧,上海,上海,就在那些灰色的水泥圍牆後麵吧。
沒過幾分鍾,實在是太快了,“當”地一聲,上海就到了,船上有人大聲喊:上海到了,上海到了。有人挑著擔子開始往外走。
是啊。上海就這樣到了。
崔鈞毅除了一隻很小的手提包,沒有什麼行李,但他比那些有行李的人沉重。崔鈞毅拖著自己隨著人流走出滿地水漬的碼頭,兩邊是低矮的鋪麵,有個小夥子,站在人流的中間,手裏拿著卡片在分發,他的T恤已經濕透了,緊緊地貼在他的胸口上:“要住房嗎?最便宜的?”說著,他把一張卡片塞進崔鈞毅的手裏,還鄭重地在崔鈞毅的手掌上按了一按。
“你們的旅館在上海嗎?我要去上海!”崔鈞毅猶疑著說,崔鈞毅想,他一定聽不見我在說什麼。
果然,他沒有聽崔鈞毅說話,崔鈞毅離開他,一個人站到馬路邊,馬路上的熱浪迎麵撞了過來。熱浪中的人流,他們坐在汽車裏,飛速地移動著,在人流的後麵是那些拆了一半的樓房,黑魆魆的磚塊裸露著,像老人的牙齒。上海多大了呢?大概90多吧。現在,崔鈞毅在大街上首先看到了他的牙齒,它們空洞地張著,對著人流。
崔鈞毅要去上海,住在上海,生活在上海。
“你這就對了,來上海一趟,不能住在碼頭上,這裏哪是上海啊?你應該住到我們那裏,我們那裏才是上海。”的士司機一邊擤鼻涕一邊打方向盤,他打得太猛了,崔鈞毅差點在後座上翻到,崔鈞毅從後視鏡裏看看崔鈞毅,問,“你是來上海出差?行李很少!”
崔鈞毅說:“我來上海工作。”崔鈞毅想說,我一件行李也不帶,就是不想讓自己和過去有聯係,我是來找新生活的。
“哦!你們都覺得上海好,來了就不想走,你們把上海當什麼?當錢包?”司機雙手脫把,重新戴上手套。
“師傅,我上過大學,我不是來在這裏揀錢包的,我要自己掙一隻錢包。”崔鈞毅說,崔鈞毅能說什麼呢?麵對一個上海人,崔鈞毅這個外鄉人能說什麼?崔鈞毅不是來搶飯碗的,崔鈞毅是來造飯碗的?其實,崔鈞毅心裏一點底都沒有,崔鈞毅身上隻有1000來塊,是他半年的工資加學期獎。
司機不耐煩地說,“那你到底去哪兒啊?看你樣子挺正經的一個人,給你介紹一戶人家住吧,你住旅館,價格也太高啦,恐怕你住不上幾天人家就要趕你走啦!”
司機把崔鈞毅拉到烏魯木齊路328弄,樓下的大門半開著,門把手上滿是灰,司機一邊提醒崔鈞毅小心,一邊自己卻打了個趔趄,差點兒摔倒,原來,進門就是樓梯台階,沒亮燈,黑得根本看不清楚,崔鈞毅跟著司機往樓上爬,爬了三層,樓梯真陡,崔鈞毅沒見過這麼陡這麼窄的樓梯,身子老是在牆上、扶手上磕碰。一路摸上來,感覺兩隻手上全是灰,灰吸了他的手汗,粘乎乎的。
崔鈞毅不知道為什麼,上海人不把樓道修得寬敞一點,又為什麼不亮個燈。
“死人,帶人來,也不說一聲!”女主人開了門把他們讓進去,輕聲對老宋埋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