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1 / 1)

杜馬在喝茶,他的茶都是上等的龍井茶,還有比龍井更好的茶,但杜馬也都一律把它們稱為龍井茶,這是小地告訴他的,小地教給了他怎麼防範,怎麼撮杆抽梯,他就暗中長了他本身沒有的見識。

這些茶都是小地每月用公款給他買的。小地做這些事時從來都很地道,她把一包龍井推到杜馬跟前,隨後就會把一張雙倍價錢的收據也遞過去。杜馬對這些心知肚明,他就假裝什麼也不知就把字簽了,簽過字的條子就成了白花花的銀子。以此類推,大同小異,借一斑而窺全豹,就全都是一樣的馬道。小地也不會讓杜馬虧著,有時她會給杜馬個紅包,逢年過節另算,她把它塞在杜馬的衣袋裏,杜馬的心就咚咚跳著和臉上的笑容合拍了。

杜馬見我進屋,連頭都沒抬,我也高傲得眼皮都沒動一動就從他的身邊走過。其實杜馬不用抬頭也知道是我,因為他坐在桌前,把窗外的什麼都看得真真切切。

杜馬見我不理他,就說:你用不著那麼清高,再清高的人到我們局都得低眉順眼,都得是龍盤著是虎臥著,咱們局管著全市人事的生殺大權,我們科又管著我們局的生殺大權,神人有什麼奈何。杜馬的意思我明白,他是說他的財務科有著財權。

我說:你吹,你可以少給我職權範圍之外的,國家規定範圍內的你若少給,看有人掰不掰你的手指蓋兒。

杜馬說:哎呀,丫頭,沒見過你的還不知道你有這一手,你有沒有看過自己什麼模樣?

杜馬在沒人的時候和我說話,總是一副街頭混世魔王的語氣,這和他年輕時當過司機有關。我洋洋自得地說:還行吧,我每天都做一件讓人吃驚的事,先告訴你一件嚇唬嚇唬你。杜馬支棱起耳朵,我逗杜馬:我昨日去舞廳,硬是把一個俊俏小生撬到手,他腋下有一個美女,卻沒能抵禦住我的誘惑。怎麼樣?神奇不神奇?

杜馬都聽傻了,他暫時忘了和我的爭鬥,良久他反過勁兒來問:他腋下那個女子也挺漂亮吧,若那樣我就敢把小地踹了。杜馬從不隱瞞他和小地的關係,這倒讓大夥覺得他挺值得信賴。

這時門外傳來小地的腳步聲,她的高跟鞋踏在地板上像擂鼓一樣響,小地其實沒有這麼大的力量,她才二十九歲瘦得像麻稈,難以想她到老了的時候,皮膚會不會像一張被攥緊又鬆開的黃裱紙。但是小地考慮不到這一點,她引以為榮,還願意製造出一種假象來掩蓋實際。小地進來後,誰也不看,直奔自己的座位,她把我和杜馬置之度外,是想給我們一點顏色看看。她不喜歡任何女性和杜馬在一起,也不喜歡杜馬接近任何女性,如果有,不管是正常還是非正常的,她都會以一種不共戴天、有你沒我的氣勢壓倒對方,因此杜馬成了岩石上的一棵老鬆,被視為重點保護對象,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盡管這樣,小地白日裏和杜馬還是沒事找事地總鬧別扭。他們怒目圓睜,劍拔弩張,恨之入骨,直到晚上和杜馬睡在一張床上,才肯把白天的不快一下子稀釋掉,偏偏杜馬又特別沒有記性,對他來說,隻要有晚上存在,白天太陽會照樣升起,風照樣會從東方習習吹來。

杜馬喝著茶看著小地的臉,腳步卻不由自主地往外挪,他要回自己的屋,他怕他若還在此地久留,小地會不給他麵子,會把一腔的怒火燒向他。

杜馬邊往外走邊回頭看小地,這讓他一下子撞到門簷上,杜馬的狼狽撥動起我的快樂,我逗杜馬:哎,你別走啊,你不是說,晚上我們一起去舞廳嗎,總得定個時間吧。

杜馬跑了,小地的臉都氣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