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夏蟬鳴
聲音,味道,觸感,都是具有欺騙性的東西。
這些飄渺的所在會蒙蔽你的感官,挑逗你的情緒,把你攪得心思煩亂,讓你明明已經人到中年,又像個青春期未過的孩子似的悸動起來。
------------------------------------------
我一度不喜歡聽到熟悉的聲音,不喜歡聞到嚐到或是觸摸到曾經無比親近過的事物。我想,也許這就是我多年來一直滿世界跑,唯獨不肯回北京舊居長住的緣故。
至少是緣故之一。
我是混時尚圈兒的。那個在進入之前曾被我嗤之以鼻的圈子,在進入之後,卻給了我十餘年的事業依傍。當初最失意的日子裏,表弟王朕一句建議,我就帶著破罐兒破摔的決絕去做了助理。跟著他這個設計師跑遍時尚之都時,大千世界紙醉金迷也曾經讓我以為自己升仙了,或者至少是從過去中走出來了。可等到站在不惑的關口,我卻日漸對繁華浮躁越來越心有餘力不足,最終主動又不由自主的,停下了發泄一般奔跑的腳步。
我突然之間想家了。
想北京了。
“大哥,你還是跟我去聖彼得堡吧,有我在,你連俄語都不用學。”收拾好行囊,王朕最後一次問我。
“不了,我得回北京。”抽著煙,看著對方的臉,我竭力讓自己那嬉笑慣了的表情認真起來,認真到似乎都會顯露出寂寞,“見好兒就得收,懂嗎。”
“那你打算炒股還是開店啊?”
“開店。”
“什麼店。”
“黑店唄,比如……人肉包子鋪?”吐出煙霧,我衝他做了個從童年時就頗具代表性的犯壞表情。
“你別鬧了成嗎,我這兒認真問你呢。”那個明明就比我小將近十歲卻看似比我老成陰沉很多的設計師大人開始皺眉頭。
“其實也就頂多開個咖啡屋吧。”
“挨哪兒開?”
“鼓樓。”
“不是後海?”
“後海惡俗。”
“咖啡屋才惡俗呢。”
麵對表弟沒轍的打趣,我隻是撇了撇嘴。
惡俗就惡俗吧,不管惡俗的是咖啡屋,還是我。
上了幾分年紀,就算沒有老婆孩子家庭瑣事,總歸還是受滄桑所累變得沉澱了不少,突然間就是想安定下來,這是我的想法。
然後,在送走了自己血親兼前老板之後,我直奔了已經看好了門麵地界,並且跟房主談得八九不離十的那處在胡同一角的小宅子。
說是宅子,其實就是一間半屋子外加一個隻能種一棵樹停兩輛自行車堆幾摞蜂窩煤的所謂院子。不過我不在乎,因為在我腦子裏,這兒已經被構想了無數遍裝潢了無數遍。
然後,在又花費了一整個春天真的把這兒變成了構想中的所在之後,我覺得,所有辛苦和計劃外開銷都是值得的。
小店鋪名叫“記憶”,在初夏的光透過胡同裏鮮綠的槐樹葉子,滑過朱紅色的雕花窗欞時,它開張了。
臨時的服務生有兩個。我二弟的兒子——葉一潔,還有他那個假小子一樣的女朋友。兩個孩子都是剛上大學,漫長的暑期開始時,他們進了我的“家族企業”。
“三叔~!”性格總是蹦蹦跳跳的侄子突然跑進來。
“幹嗎!嚇我一跳!”正對著電腦屏幕花花綠綠的遊戲場景入神,那小子就出現了。
“您至於這麼膽兒小嘛?”
“至於,這人一上歲數……哎我說你怎麼又叫我‘叔’啊,你爸比我小知道嘛,你爸是我弟,我是你大爺。”
“我爸說了,誰先生兒子誰是家裏大哥,所以說我三叔實際上應該是我二叔,然後您是老三。”
“你爹就是個不著調的二貨,你就跟他學吧。”
“他是我親爸爸,不跟他學我跟誰學啊,跟您學?離家出走?少小離家老大回?”嬉皮笑臉的孩子在我終於忍不住抬手的時候更加嬉皮笑臉的躲開了,然後又突然認真起來朝我湊近了一步,“那什麼,我得麻煩您個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