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直覺告訴我,這小子又沒憋好屁。結果怎麼樣呢?果然,他說有個死黨正打算學車呢,膽兒小手潮脾氣大,怕過不了,讓我找在駕校當教練隊長的鐵哥們兒多關照關照。
“照你這麼說那就不該學車。膽兒小手潮脾氣大……學了也是挨馬路上畫龍。要說你小子可真會給我找事兒啊,你說這大中午的,我這兒飯還沒吃呢,遊戲正打得給勁……”
“您打的是遊戲又不是‘飛機’……存盤唄。”小聲嘀咕著,葉一潔在我真的動手要甩他後腦勺一巴掌之前就跑到前頭的店麵裏去了。
當天下午,我頂著太陽,拿著侄子給我寫的他那個死黨的姓名,直接去了駕校。
老朋友相見,不外乎就是寒暄一場,打趣一番,我說他胖了他說我老了,互相塞煙點火兒,抽了半根兒,才說到正題。
正題解決,跟著便是更不著邊際的瞎侃和唯一能定下來的飯局。終於徹底完了事兒,聽鐵瓷一再保證給安排個最好的教練之後,我準備離開。
可就在我剛拉開車門,腳還沒邁進去的刹那,一個年輕的聲音就猝然鑽進我耳朵裏。
“教練再見。謝謝您了啊。”
菩薩佛爺真主上帝聖母瑪利亞。
那應該就是我最開始說過的感覺吧。聲音,格外有欺騙性的聲音!清脆,清晰,幹幹淨淨,利利索索的聲音,略帶著一絲稚嫩,披著成年男性外衣的聲音。這聲音和那個在我耳朵裏徘徊了若幹年從不曾消散,反而愈加明朗的另一個聲音竟然可以相像到這等地步!
下意識猛回過頭去看,說話的,是個個子不算太高,身材偏瘦的孩子,看年齡也就跟我侄子不相上下,唯獨讓我更加愣在原地的,是那孩子的長相。
平凡,也許可以說是平凡吧。平凡的眉眼,平凡的輪廓,稍顯瘦削的臉頰和顏色偏淺的嘴唇,頭發和穿著還稱得上有幾分入時,但這都不是關鍵。關鍵是,這孩子的相貌,讓我霎時想起了另一個人。
湯路遙。
湯路遙,我的發小兒,我兒時和整個青少年時代的伴兒,和我同一條胡同住著,共同分享了那麼些年悲悲喜喜的,我最不願意與之分隔兩地的那個人。
而眼前這個孩子,分明的,活脫脫的,就是個二十年前的湯路遙。
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的扶著車門戳在那兒,我自知那麼盯著個路人看有失體麵,眼睛卻總也不配合大腦的命令,又或者也許我的腦子現在已然亂了。我覺得我失去了一個中年人應該具備的所有鎮定自若,變得焦慮慌張,像個臨考的學生。
而那孩子,顯然比我冷靜。
“您有事兒?”瞅了瞅四周,發現我確實在看他,對方停下腳步,停下正要往耳朵裏塞耳機的動作,皺了皺眉,眼裏是本能的提防和半大小子才會有的無所畏懼。
“哦,沒有,認錯人了。”遮掩一樣的笑出來,我擺了擺手。
我嘲諷自己愚蠢,愚蠢到以為看見了當年那個永遠在意自己衣著是否整潔,臉上是否有汙跡,指甲是否幹淨的小孩兒,那個明明有輕度潔癖卻唯獨不怕和我接觸,反而追著我,非要和我一塊兒爬樹捉蜻蜓粘知了的家夥。
沒錯,那已經是遠去的記憶了,遠得像個夢,可以做,可以醒。
可是,就在我準備趕快逃離已經有了泛濫趨勢的回憶,回到自己的巢穴裏圖個清靜時,那些回憶的載體,卻還是跟我狹路相逢,不期而遇了。
一輛有點兒舊的普桑停在馬路對麵樹陰下,一個穿著一身灰色工作服的男人下了車走過來。
那男人看見那孩子,叫了一聲“湯騏”。
那孩子看了一眼對方,應了一聲“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