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2)

我又遇上湯路遙了。

哈哈哈!

對不起,容我大笑三聲。

你說這人不信命成嗎?顯然是不成啊!

那種感覺怎麼形容呢?該怎麼形容呢?就好像萬裏無雲的時候,你腦子裏剛閃現了一個“雨”字兒,刹那間就山崩地裂電閃雷鳴了。

你讓即便在盛夏也照舊冰涼的暴雨兜頭澆成了落湯雞,然後又一腳蹬空掉進河裏成了落水狗,等你再爬上來,天空又是萬裏無雲了,烈日當頭,曬得你蒸發成了葡萄幹。

身上都僵了,腦子都焦了,隻有一顆心撲騰撲騰,上躥下跳。

就是這種感覺。

那種在你還不明白怎麼回事兒時,就已經幹枯了的感覺。

而至於驚詫和驚詫之後的悲涼,都可以回頭再說了。

我不知道我那種渡盡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的快意和豪情都是哪兒來的。但總之,我藏了百味雜陳,給了個微笑,伸出了右手。

湯路遙,你就是再不想見我,再煩我,再躲我,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還當著你兒子的麵兒,手,你總會跟我握一下兒的吧。

我想他一定明白我眼裏的意思了,因為他也藏起了百味雜陳,他也給了我微笑,然後賞臉跟我握了握手。

掌心交疊的時候,溫暖還是沒變,就像當年分別前的最後一次體驗。隻是那隻手多了滄桑,生了薄薄的繭,不再像小時候那樣柔軟,像年輕時那麼灼熱。

“真沒想到。”他笑了笑,側臉小心的看了一眼旁邊的兒子,而後就卡住了。

“啊,可不嘛,造化弄人唄。”跟著應和了兩句,我想辦法擺脫好像槍炮後坐力一樣的,重逢後的窘迫,“那什麼,你還在那廠子上班兒?”

“早就不是了。”輕輕喟歎了一聲,他指了指自己工作服上還沒來得及摘下來的胸牌。那是個社區服務的牌子,社區的名字我沒聽說過,但總之,不是我們過去住過的地方。他說那家廠子關了,老職工提前退休,年輕職工合並到同部門其他單位,他不願意被大撥兒轟似的塞到別處,就在自己家的社區找了個電力維修的活兒。

“那掙得呢?比原來多還是少啊?”我幹脆順著他的話往下說。

“多,可也沒多多少。”又看了一眼兒子,他臉上有了幾分辛苦為生者的驕傲,“不過,也夠我們爺兒倆吃喝穿戴了。”

吃喝穿戴,我看你是都給你兒子吃了喝了穿了戴了。你一身兒工作服開著舊普桑,你兒子衣著光鮮手裏捏著ipod。你黑了瘦了,你兒子可是白白淨淨嬌嬌嫩嫩啊。

“那個,你現在怎麼樣?”他突然問。

“挺好。”我說,“前些年一直滿世界跑,跟那誰,哎你還記得王朕嗎?我表弟。”

“哦,記得。”

撒謊,你忘了,你怎麼會記得他呢?你隻見過他一麵,那時候我們都還小,他更是小。你僅僅是在接我的話茬兒罷了。你僅僅是在跟我客套罷了。

“算了不提他。”忽然有點兒焦躁,我抬手攏頭發,遲疑了極端的片刻後開口,“今兒你是接你兒子回家的吧。那要不,咱們找個時間再聊?可別說沒空啊。咱倆可是發小兒,了解程度可不低,你要是找借口推辭我可看得出來。”

我連著說了一堆,不想給他半點退路,他沉默著聽我說完,眼裏有了像是不準備尋找退路的愴然。

“成,回頭再聊。你給我個電話?”

“ok。”想著這就對了,我轉身從車裏儲物格翻出來昨兒剛找人做好的咖啡屋卡片,拆開包裝,捏了一張遞給他,“我現在從早到晚都在這兒呆著,你什麼時候來都成。”

他接過卡片,低頭看了看,好像要說點什麼又沒有,隻是點頭告訴我說那就到時候再說,便又安靜了。

他用眼睛看著我的刹那,我隻覺得,站在我麵前的,還是那個二十年,不,乃至更早更早的湯路遙。我話多,他聽著,我話少,他陪我沉默。我們倆在胡同口滿是風化痕跡的石頭碾子上坐著聊天。夕陽西下,家家戶戶門裏窗裏飄出飯菜香來的時候,他就會先說一句“該回家了”,而後就是用那種眼神看著我,等著我先跟他說“那明兒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