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致翻了翻我記錄下來的一連串內容不連貫的回憶錄,想找個能體現我朋友歇洛克·福爾摩斯非凡智力的例子,但總是找不到一個特別恰當的。因為,一方麵,很多案子的偵破,是福爾摩斯巧妙運用他的分析推理法和他獨特的調查研究法的結果,但案子本身卻往往是平淡無奇、微不足道、沒有介紹的價值的;另一方麵,也有這種情況,雖然有些曲折離奇的案子他參與了調查,但他在調查過程中起的作用又不是令我極為滿意。我曾寫過一個叫《血字研究》的案子,後來又寫了一個關於“格洛裏亞斯科特”號三桅船失事案,這些都是能讓曆史學家永遠感到驚奇的驚險案例。現在我要講述的案子,雖然我的朋友在其偵破中沒起十分關鍵的作用,但它的案情卻是古怪離奇的,不應該把它漏掉不說。
那是七月裏的一個悶熱的陰雨天,我們把窗簾放下了一半,福爾摩斯蜷臥在沙發上,反複地看著早上來的一封信。因為我在印度服過兵役,養成了一種怕冷不怕熱的習慣,盡管溫度計顯示氣溫有華氏九十度,但我沒感覺到有什麼難過。不過當天的報紙很乏味,議會休會了,好多人都避暑去了。我也希望能離開倫敦,到森林或到南邊海域鋪滿卵石的沙灘上去遊玩,但因為手頭一直很緊,我不得不把假期往後推遲。而對福爾摩斯來說,鄉下或海濱他都不感興趣。他隻喜歡呆在這個五百萬人口的城市裏,對城裏那些懸而未決的案子的每一個小小的傳聞或猜疑都特別關心。而對大自然,他卻毫無興趣——除非他要到野外去抓罪犯。
看到福爾摩斯正全神貫注地思考,顧不上說話,我便把那枯燥無味的報紙扔到一旁,靠在椅子上,也陷入了沉思。忽然,福爾摩斯打斷了我的思緒。
“你想得不錯,華生。”福爾摩斯說道,“用這種方法解決爭端,確實很荒唐。”
“太荒唐了!”我大聲叫道,猛然驚訝起來,他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呢?我坐正身子,疑惑不解地望著他。
“你怎麼知道我在想這個,福爾摩斯?”我喊道,“這太讓我吃驚了。”
福爾摩斯見我這麼迷惑不解,不由放聲大笑起來。
“你還記得嗎?”他說道,“不久前,我曾為你讀過一段愛倫·坡寫的故事,他在那個故事中提到了一個善於推理的人,他能夠洞察他同伴心裏頭沒有說出來的想法。當時你還認為這純屬作者巧妙的虛構。我說我也能看透別人的心思時,你還懷疑呢。”
“我沒說過不相信你呀!”
“你隻是沒說出來而已,我親愛的華生。但這一切全通過你的眉宇表露出來了。因此,當我看到你把報紙扔到一邊,沉思起來的時候,我感到很高興,因為有機會推測你在想什麼了。為了證實我有沒有猜中你的想法,就把你的思路給打斷了。”
我對他的解釋還是不滿意。
“在你給我讀的故事裏,”我說道,“那人推理都是根據觀察對象的動作去推理的。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個人在被石頭絆了一下之後,抬頭看了看天上的星星,此外還有別的什麼動作,但我卻是一動不動地坐在椅子上的,你又是怎麼看出來的呢?”
“你自己沒發覺而已。人的五官是表達感情的工具,你的五官自然也不例外。”
“你是說,你是從我的五官看出我的心思的?”
“對,從你的五官,特別是你的眼睛。也許你自己都不記得你是怎樣陷入沉思的了。”
“是的,我忘了。”
“還是讓我來告訴你吧。首先引起我注意的是你扔報紙的動作,你扔掉報紙後,茫然地坐了有半分鍾的樣子。後來,你緊盯著那張新配了鏡框的戈登將軍畫像看,我從你臉部表情的變化中看出你已經在思考了,不過你想得不是很投入。接著,你又把目光轉移到那張放在你書架上的沒裝裱的亨利·瓦德·比徹的畫像上。然後你又看了下牆壁,你的意思很明顯,你是在想,要是這張畫像也配上鏡框,那就正好在牆上的那個空處掛上,和戈登並排掛在一起。”
“你果真把我的心思給看穿了!”我驚叫道。
“到目前為止,我還從未看走眼過呢——隨後,你的思緒又回到了比徹身上,你全神貫注地盯著他的畫像,好像要從他的相貌琢磨出什麼似的。後來,你的眉頭舒展了,可還是繼續凝視著比徹,你的臉上顯出沉思的樣子,可見你是在追憶他的經曆。我想你一定是想起了他在內戰期間代表北方所擔當的使命,因為我記得,你曾對他的不公平的遭遇表示憤慨,你一直對此耿耿於懷,所以我知道你盯著比徹時肯定想到了這些。過了一會兒,我發現你的目光移開了畫像,我想你又在想內戰的事了。當你雙唇緊閉,雙目炯炯有神,雙拳緊握,我想你肯定正好想象到敵對雙方在這場你死我活的戰爭中奮勇拚殺的場麵。可這時,你的臉色又漸漸陰了下來,你搖了搖頭,顯然你是想到了戰爭的殘酷、可怕,以及無辜死傷了的人們。你的一隻手慢慢移到了你的舊傷疤上,嘴角露出一絲微笑,我知道,你當時是在想用戰爭去解決國際爭端是多麼的荒唐可笑。我也認為這很荒唐可笑——我感到很高興,我的推論完全正確。”
“完全正確!”我說道,“不過,雖然你已經解釋得一清二楚了,但我仍然對此感到很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