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棵樹本該倒地而亡,卻依然屹立了一兩個世紀之久,這是多麼奇妙的事啊!欣賞一下這“雖死猶立的家夥”吧!如果人類也能如此,那我們就會聽到這樣的新聞:“亨利·大衛·梭羅終於倒下了。”人類社會在健全的時候,就像原始森林一樣:大樹為小樹遮風擋雨,小樹甚至會在死去的老樹上麵生根發芽。所有的時代,所有的樹木都可以同生共死。有些造林學家提倡“經營同齡樹木”,即隻種植大小相同的樹木,讓它們一起生長。這仿佛帶有理性主義色彩、烏托邦式的極權主義。我們並不會考慮讓自己的孩子生活在嚴格管製的機構中,因為這樣的機構不允許家長探望,專業人員左右著孩子的思想,而這些人遵循的隻是官方的手冊(更不要說這些手冊是由那些從未撫養過孩子的人編寫的)。那麼,為什麼我們要這樣對待森林呢?
“無論年齡大小,各自成長聽便”——這才是自然群落,人類社會或是別的種群應有的成長狀態。伐木業重視幼年和中年期的樹木,使這些樹木長得勻稱,使其樹枝長度和角度都保持對稱,但對那些真正的老樹卻聽之任之。那些老樹不修邊幅,樹枝隨意生長,放縱不羈,婆娑搖曳,在死亡麵前表現得滿不在乎,無論世界或氣候會有什麼樣的變化,它們都會去適應。我對這些老樹表示敬意,它們就像中國那些不朽的畸人,它們是寒山和拾得一類的人物,活到如此高齡,因而有資格在言行舉止上異於常人。他們成為樹林中的詩人和畫家:開懷大笑、衣衫襤褸、無所畏懼。他們幾乎令我對年老的日子心馳神往。
在這片冷杉林中,我們能聞到蘑菇的味道;接著,沿著腐朽的原木底部前行,我們看見了蘑菇。隻見腐木上長著一叢非常漂亮的多孔菌,一叢絲膜菌;而且,在開闊的地方,翻開幹枯的鬆針,露出了很多紅菇和牛肝菌。還有一些挖開的小坑,這是鹿挖走蘑菇的地方。鹿喜歡吃蘑菇。
我們本打算直接穿過草地的南端,但倒在地上看起來幹燥的枯木與雜草之下的,是濕漉漉的、黏糊糊的地麵,實在不好走。所以,我們隻好繞著南端走過去,穿過更多的白楊樹,看到(並積攢)更多的蘑菇。雲朵開始從南邊飄過來,習習的微風穿過空中,幹燥的鬆針如雨點般落下。已是下午很晚時候了,於是,我們橫過田野,轉而沿著鹿的足跡,朝著陡峭的山坡走了一個小時,總算發現了那條已被叢生的草木遮掩,通向廢礦場的小路。順著這條小路,我們回到了卡車停靠的地方。
鄉巴佬
我們可以把這篇關於西海岸大森林的小報道,視為地球上其他地方所發生的情況的一個範例。地球上所有的自然群落,依照它們自己的方式變得“古老”,每個群落都像一個家族,有嬰兒、青少年、成年人和老年人。這片海岸森林的一角最近被火燒過,裏麵長著繁茂的雜草和黑莓,從森林的角落到那片年代更加久遠,潮濕幽暗的小樹林,就是整個森林群落的完整範圍。那片古樹林中最老的樹(或是索諾蘭沙漠裏半腐爛的巨人柱仙人掌,或是內華達山脈中的老熊果樹,樹幹粗大、根深蒂固)是森林家族裏的祖父母,它們身上攜帶著所屬群落的各種信息。一個群落需要古老的植物去延續它的生命。就像無法從一群幼兒園裏的兒童中發掘出文化一樣,一片森林也不能發揮出其自然潛能,除非有貯藏的種子、絲狀的根菌、鳥鳴聲、一堆堆神奇而細小的糞便,而這些都是老樹送給小樹的禮物。克裏斯·馬澤爾說過:“我們需要原始森林,因此,要讓原始森林生存下去。”
當早期的美國中西部農民使用鏵式犁“切斷草根”時,其發出的聲音使人想起了拉拉鏈,其拉合的聲音就好比開啟了一種新的生活方式,同時也關閉了,有可能是永遠關閉了一個年代久遠的生態係統,該係統可追溯到三千萬年前(傑克遜,1987,78)。不過,地球上現存最古老的生態係統位於東南亞潮濕的熱帶森林,據估計其曆史可追溯到一億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