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荒野。熊身強體大、性情平靜。同時,它們也是所有動物中與人類形象最接近的。大家常說:“脫掉熊皮,它看起來就像人。”
它們的舉止很像人:有點滑稽,會教導幼熊(愛吵鬧、有好奇心),而且這些小熊也能記住這些教導。它們有自信心,吃點小鬆糕,也能擊倒勢均力敵的駝鹿。它們的爪子非常精巧,能夾著兩端拾起堅果。
它們會花數小時在一起親熱愛撫,白天小睡後脾氣很壞,一整夜可以大步慢跑一百英裏。它們似乎是不可毀滅的。它們知道正在發生什麼,往哪裏逃,如何到達那裏。它們是慈悲的,但也會發怒。它們搏鬥時似乎感覺不到痛。它們沒有敵人,也不會害怕,但可能比較傻,沒心沒肺的。它們對地球的環境十分熟悉,喜歡人類。很久以前,它們就決定讓人類與它們一起生活在這塊土地上,這裏既有鮭魚遊動的河流又有長滿漿果的土地。
這個女孩一定明了其中的一些奧秘,以某種方式呼喚著熊。大多數人都知道,破壞規則會導致嚴重的後果。當他們偷偷這樣做時,會覺得自己是在做壞事。有些人破壞規則是由於糊塗和貪欲;而有些人卻是明知故犯,他們破壞規則是因為想知道後果。他們也明白這樣做要付出代價,但不會抱怨。
規則是關乎知識、權力以及生死的行為方式,因為它涉及殺生、取食和死亡。人類由於無知,往往易於觸犯規則。在我們所見的世界背後還有另一個世界,雖然是同樣的世界,但更開放、更澄明、更暢通。
就像在寬廣的心靈裏,動物與人類可以交談,途經此處的人會變得健全,得到救助。他們學會怎樣說話做事,如何不去觸犯規則。接觸這一世界,無論多麼短暫,對人的一生都大有裨益。人們尋求這一世界,但實屬不易。在這裏,形態是流動的。對熊而言,所有的生物看起來都像熊;對人來說,所有的生物看起來都像人。每一種生物都有自己的故事,自己的奇異之處,所有的動物都有幽默的天性,表演不同的角色。“龍魚視水為宮殿,當如人見宮殿,不見水之流也。若有旁觀者告其‘汝之宮殿即流水’,龍魚定如我等今聞‘山流’之說,忽而驚詫。”①道元禪師如此評說道。有時候,那些有能力,或是有理由,①引文出自道元禪師的著作《正法眼藏》。——譯者注或是僅僅有好奇心的人才會跨過這一界線。
因此,當這個年輕女子長大時,與家人一起采漿果,那些熊就知道她在那裏。當她落在後麵,拾撿從籃子裏散落在地上的漿果時,一個小夥子站在前麵的樹蔭下,向女孩介紹自己,並幫她撿漿果。他穿得很好,衣著體麵得像外出做客。在女孩眼前,他就是一個人。所以,女孩走進了中間世界,一個既不完全屬於人類,也不完全屬於動物的世界。在那裏,雨看起來像火,火可能是雨。他比較機靈,相當有力地使她進入這個世界,用掌拍了她的頭,讓她忘記過去。他們走在纏結的、被風吹落的果子下,當他們出來時,已經走過了一條山脈。每一天好像是一個月,或是數年。
但她沒有完全忘記過去的事。我們總能身處兩個世界,是因為它們並非是真正意義上的兩個世界。即使她記得在自己身後有家人,有一個家,那還不足以促使她回家,因為當時她正處於熱戀之中。他是一個強壯英俊的男子,而且他也很愛她。他們生活在最美的山中,有著夏末金燦燦的天氣,每一處山坡上都長著成熟的漿果。她少女的夢想實現了。如果要她愛上一隻熊,那熊就必須克服對人類的偏見:體格弱、身體輕、難捉摸、有臭味。因此,他們在激情和交流中結合,共同生活在林木線旁。
然而,冬天來了,熊體重增加,長出厚厚的毛。如果它們要建新的洞穴,會選擇在斜坡處挖下去,然後再往上挖,把睡覺的地方安在高山的樹根下或是一塊大石頭下。入口的過道可能有三到十英尺長,睡覺的地方有八或十英尺寬。接著這些熊折斷一些樹枝:它們折彎樹枝放在一隻手臂上,再用另一隻手臂把樹枝折斷,它們就這樣收集鋪床用的東西,在洞裏把這些折斷的樹枝鋪好。把家安好後,大灰熊會四處遊走,隻要天氣暖和就繼續尋找獵物。當雪真的來了,下得很大的時候,熊就會爬進洞裏,讓落下的雪掩蓋洞的痕跡。
在洞裏,熊停止喝水、進食、撒尿、排便,時間長達四五個月之久。它們保持警覺,能相當快地醒來。熊的身體以某種方式排出廢物,雖然減輕了體重,但增加了肌肉,並能保持原有的骨容量,好像它們是醒著的、活動著的。它們做夢。或許,它們的夢是關於在內山的聚會,在那裏熊作為“山的主人”舉行盛大的宴會,招待所有其他動物。
對這個年輕的女人來說,這是一個好機會,她可以私下反複閃現往事。
風景又進入她的故事:她認出一個山穀。在那裏看到她的戀人,她的丈夫,先是作為一隻熊在挖洞,後來作為一個人坐著與她交談。她幫著他收集香脂冷杉的樹枝用於鋪床,可又忍不住留下了痕跡、記號,好讓她的兄弟來尋找她。熊看到時,感到煩惱、悲哀,好似一種宿命,但他沒有對她發怒,隻是繼續前行,挖了一個新的洞穴,在那裏她還是設法留下了她身體的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