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無風,烈日當頭。
路上行人三五個,不多,個個行色匆匆。
官道上幾匹快馬疾馳而來,噠噠作響的馬蹄平地裏竟帶起一陣風來,揚起一溜塵煙。馬背上的人個個黑衣勁裝,腰懸寶劍,神色肅然。
路人紛紛避讓,分立道路兩旁。刹那間馬蹄聲便已遠去,塵煙依舊飄揚。“咳咳咳咳……”一個兩鬢斑白的老頭手捂著口鼻咳嗽著:“這是今天第十一批了吧?”
“嗯。”老頭身旁的年輕女孩朱唇輕啟答應著,一邊扶著老頭繼續前行。女孩看上去十六七歲,身材窈窕,膚色白皙,精致的鵝蛋臉上兩道柳葉細眉,一雙大眼睛水汪汪輕眨著,顧盼間閃過繁星點點眉目傳情。隻是這女孩額角上有一塊深色胎記,令容貌打了折扣,如不然真算的上是傾城之色。
“爺爺,這些人如此匆忙,都是要去東京赴會的吧?”女孩眼睛眨巴著看著爺爺,似乎很好奇。
“小孩子家不要多管閑事,走你的路。”老頭似乎有些生氣,腳下走的快了起來。女孩不敢多問,加快腳步繼續往前走著。烈日曝曬著,女孩汗流浹背,小臉已憋的通紅,汗水不斷沿著臉頰往下滴著,她一邊走一邊擦著汗水,額角上的胎記竟莫名的少了一點。
“爺爺,雪兒真的走不動了,又累又餓。我們找個店吃點東西,休息一會兒吧,都走了一上午的路了,雪兒真的累到不行了。”女孩撒嬌的搖晃著爺爺的手臂,懇求著。老頭無疑是個嚴肅的人,但是再怎麼鐵石心腸的一個人見到自己的孫女如此撒嬌也會有心軟的時候。老頭看了看雪兒,眼神裏透著無限的憐愛。是啊,這是他早逝的兒子留給他唯一的紀念,也是他一手帶大的,縱然自己不怕苦累,也不能讓雪兒一直這麼遭罪。
但此行他確實逼不得已。老頭駐足觀望四周,發現前麵不遠處的官道旁有一條石板小徑,直通山腰,穿竹林而過,而後又蜿蜒直下,通往山後。山後正是最近的集市的方向,看來這是一條捷徑。隻是這兵荒馬亂的年代,山中多強盜賊寇,殺人越貨之事時有發生,要是遇上會很麻煩。老頭心裏擔憂著,但孫女雪兒依然在撒嬌著懇求,想想現在正是正午時分,烈日甚是毒辣,且路上行人極少,強人賊寇不至於在這個時候出來劫道吧!想想也是,於是乎老頭指著前麵的石徑告訴雪兒:“翻過前麵這座山就可以很快到達集市,隻是山中恐有強盜,上山必須十分小心,不要聲張。”老頭表情十分嚴肅,不容置疑。
雪兒知道爺爺隻有在處境非常凶險之時才會如此嚴肅謹慎,所以她順從的點點頭,扶著爺爺快步走向石徑。
山風輕撫著竹林,竹枝搖擺,竹葉沙沙作響。竹林間甚是涼爽。
竹林中有一塊大青石,一丈來長,半丈來寬,半丈來高,頂部較平整,時常有路人爬上這大石上去休息。此時這青石上也正躺著一個人。這是一個少年,一個長相俊俏柔美的少年。他鼻尖高聳,雙眉細長,常年未曾修剪的長發倔強的蓬鬆著,雖亂卻不頹廢。他一襲灰色粗布短褐,雖是普普通通的樣式,但在他身上卻有一種超凡脫俗之感。少年頭枕雙臂,雙目緊閉,靜靜的躺著休息。
少年的手中緊緊握著一根竹杖,這是一根不算太粗的竹仗,直徑大約有一寸多,長度三尺左右,顏色呈黃褐色,看來已有些年月。
一個老僧慢步從竹林走過,腳下的青布僧鞋踩著石板竟沒有半點聲音,隻是老僧禪杖上掛著的兩個紫紅色的鈴鐺,走一步便響一下,發出一陣清脆的鈴聲,這鈴聲非常別致,“叮鈴鈴鈴……叮鈴鈴鈴……”,在空幽寂靜的山穀間來回飄蕩著,是那麼的通透,那麼的清晰,清晰到讓人心生幻覺,如墜夢境。
少年忽然睜開了雙眼,表情驚恐,嘴唇微張,眼眶中兩隻眼珠凸起,血絲清晰可見,卻一動不動,沒有光澤,有如死魚的眼睛一般。
沒錯,他是個瞎子。如此俊俏的臉上竟是一副這樣的眼睛,真是天妒英才,世事不公。
少年從青石上坐了起來,側耳聽著鈴聲,靜靜的聽著,手中的竹杖似乎抓的更緊了。對,那是他熟悉的聲音,一個在他腦海中回蕩了十二年的聲音,每次惡夢中都能聽到的聲音,陪伴他的過去,或許也將伴隨他去未來,一直折磨他這一生。
鈴聲緩緩隨風飄來,老僧也已走近青石。老僧沒有在意青石上的少年,依舊低頭走著。“站住!”少年從青石上跳下來,站在了老僧身後。老僧似乎並不驚訝,轉過身來看了看少年,道:“壯士,貧僧乃一介苦行僧人,身無分文,沿路化緣為生,實在沒有錢財獻給壯士,還望壯士高抬貴手,行個方便,放貧僧過去吧。”少年死魚般的眼睛上血絲密布,眼眶邊青筋暴漲,他的心情忽然憤怒起來,一股在他心中燃燒了十二年的仇恨此時更是萬分強烈起來。這十二年來他一直苦苦尋找這個聲音,他發誓哪怕到天涯海角也要找到他,將聲音的主人碎屍萬段。現在這個聲音的主人就在眼前,他的憤怒和仇恨終於可以得到釋放了。
少年的麵目因為憤怒變得扭曲起來,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憤怒過,除了五歲那年,那時他還是一個羸弱的小孩,縱然萬分憤怒憤恨,卻沒有任何還手之力。而今時今日卻已經不同了,他已經是個身強力壯的少年,即使沒有必勝的把握,也能為心中的仇恨放手一搏。
少年慢慢逼近老僧,沒有回應。老僧已然感覺到情勢不對,雙手橫握禪杖,往後退了一步,“壯士,貧僧真的身無分文,實在沒有錢財,壯士高抬貴手啊!”少年猛然向前大跨一步,竹杖中閃出一柄長劍,向老僧胸前刺去。老僧先是一驚,繼而禪杖橫掃擋住少年的劍,接著往前一推,直取少年麵門。少年借著推力往後躍出,一翻身落在了一丈開外的地方,手中的竹杖劍垂向地麵。
“老賊,今日終於讓我找到你了!”極度的憤怒讓少年的聲音在顫抖著,“今日我定要取你狗命,報仇雪恨!”
老僧沒有出聲,也沒有問少年為何尋仇,他不想問為什麼,也沒必要問,他這一生仇家太多,碰上哪一個都是一場生死搏鬥,又何必在乎對方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