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無雙很後悔問及憫郎的往事,他能感覺到憫郎錐心的痛楚。他走到床邊,拍了拍憫郎的肩膀,道:“逝者已矣,生者當自強不息,他日定要手刃仇人,以慰亡者在天之靈。”
“不錯,大仇未報,無論如何我都要活下去。”憫郎沉默了片刻繼續說道:“那日我從府中來到大街上,卻發現平日熱鬧非凡的街上竟空無一人,街道上散落著許多物什,將我絆倒無數次。我顧不得疼痛,在街上到處摸索尋找著食物,我不能就這麼餓死在大街上,我一定要活下去。不知道這樣過了多久,就在我快要沒有力氣爬動的時候,一位老婆婆出現在我身邊,她步履蹣跚的走來,將一個溫熱的饅頭塞到了我手上,雖然聞到這個饅頭已經有一股酸味,顯然已經餿掉,但我毫不猶豫的把它塞進了嘴裏。老婆婆看到我吃掉饅頭,欣慰的笑了,她把我從地上拉起來,牽著我慢慢的的走在大街上。她是個瘸子,右腿受過傷,走路極其的慢,一瘸一拐的。老婆婆告訴我梁晉兩軍於城外三十裏交戰,城裏的人能走的都走去逃難了,現下已經沒有人家,她已經兩天沒有乞討到食物了。原來老婆婆是街邊行乞的乞丐。想不到平日裏最瞧不上眼的人,竟是在我最危難之時救我的人!真是天意弄人。也是啊,我這樣一個家破人亡無家可歸之人,還有什麼身段可講,縱然與街邊行乞之人相比又有何不同,活下去是我們共同的信念。就這樣,之後的幾天,我跟隨老婆婆往南走,沿路乞討果腹。但隨後幾天我身上的傷開始惡化,發起了高燒,老婆婆找了一處破敗的土地廟,把我安頓在廟裏歇息,一邊照顧我一邊出去乞討食物。之後有一日老婆婆出去乞討食物,卻再也沒有回來。這外麵兵荒馬亂的,也許她已經遭遇不幸。我拚命掙紮著想要站起來,但滿身的傷痛使我無力行走,隻能躺在老婆婆為我鋪好的茅草堆上,靜靜的等死。”
憫郎略帶哭腔的說著,突然他嗬嗬的笑了起來,這笑聲陰冷的讓人汗毛直立。
“沒有食物,沒有水喝,一身的傷痛,發燒的頭顱,沒日沒夜的,我就這麼靜靜的躺了兩天,本以為我就這樣死在那個破廟裏了,但就在這時,一個雲遊四方的劍客走進了這座破廟,他發現了我,於是我得救了。這位劍客就是我現在的師父,雖然他從來都不承認我們的師徒關係,而且他也從來不曾透露他的姓名,我也不知道師從的是何門何派,但他終究對我有授業之恩,有師徒之實,他就是我的師父。”
柳無雙聽到這不免疑惑起來,問道:“世間竟有行事如此怪異之人,既然不願意收徒弟,為何還要傳授別人武功呢?”
在一旁聆聽了許久的柳賢開口道:“世間行事怪異之人的確很多,但如李公子所言之人卻極少,或許此人是一位昔年曾名震江湖的高人,不願透露姓名是因為其已隱居山林,昔日功名已成往事,他不想打著自己徒弟名號的人行走江湖時為人所敗,令自己昔日威名蒙羞。”
“賢叔所言在理,那你覺得此人最有可能是誰呢?”柳無雙問道。
“昔年名震江湖的用劍高手很多,霸州鮮卑劍客慕容堅,朔州鬼方劍斛律泰,幽州幽雲劍李方銘,洛陽鴛鴦雙劍郭取義夫婦,還有京兆府鳳儀莊的韋鳳儀,當然還有你父親柳長卿。這幾位都是一等一的絕頂高手,若硬是要論個高低的話,慕容堅當仁不讓當屬第一位,昔年天下第一武林大會上,他技壓群雄,奪得’武功天下第一’稱號,但之後不久他便退隱江湖,極少在江湖走動。此人性情孤傲,一向獨來獨往,行事怪異,雖一身武功絕學,卻從不收徒,額,至少據我所知他沒有公開的傳人。若單從這點來看,李公子的師父與此人倒是很像。其他幾位嘛,行事都算是規規矩矩,也都有公開的門徒傳人,不大可能是李公子的師父。”柳賢道。
憫郎仰頭長吸一口氣,緩緩說道:“不論他是誰,他救我養育我這份恩情,已是我此生莫大的榮幸,既然他不肯承認,我怎能再去奢求什麼師徒名分。”
柳無雙在一旁傾聽著,不知道該說什麼,尷尬的對話讓他非常懊悔問及憫郎的身世,既然知道了他來曆身世,也就無需繼續再問下去了,他得離開了,否則在這裏他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也好讓憫郎平複一下心情。
柳無雙走到床邊對憫郎說道:“剛想起來櫃坊那邊還有些事要去處理,我得先走了。你好好養傷,有什麼需要吩咐一聲就好。回來再來看你。”
“柳公子不必擔心在下,在下的傷已好了不少,您放心去做您的事情吧。”憫郎拱手道。
“你就叫我無雙吧!茫茫人海中你我能遇上已是緣分,我比你又大不了幾歲,不如直呼名諱來的親近。”柳無雙臉上的笑容如陽光般明媚,憫郎雖看不到,但從笑聲中他能感覺到柳無雙的誠意,他能聽的出來,柳無雙是發自內心的想交他這個朋友。於是憫郎點頭道:“好,無雙兄!”
柳無雙“嗯”了一聲,轉身對柳賢道:“替我照看好憫郎兄弟,我先走了,賢叔。”
“三公子放心去吧,這兒我會照看好的。”柳賢一邊說一邊送柳無雙出了門外。
送走了柳無雙,柳賢又來到了床邊,他看著床上的憫郎,忽然又想起了昨晚那個困擾了他很久的問題—他確信自己見過一張跟憫郎非常像的臉。於是他走近前仔細的看著憫郎。他確信自己見過,但他記不起來是在什麼時候了,但他肯定那是很多年前。很多年前,那憫郎還是個孩子呀,那就是說他見到的是其他人了。
他“嗬嗬”的笑了起來,他自己都覺得自己好笑,天下之大,有幾個長的相像的人又有何奇怪,自己為何會在這種問題上疑神疑鬼。
憫郎聽到柳賢自顧自的笑聲,不解的問道:“先生為何發笑?”
柳賢止住了笑聲,道:“沒什麼,老朽是在笑自己好不自在呀,每天都有操不完的心事,斬不斷理還亂啊。”
“先生是柳家堡的大管家,自是事事費心操勞甚多。無雙兄有先生輔佐,他日必定前途無量。”憫郎道。
“李公子過獎了。”柳賢本來想直接把自己的困惑說出來的,但他轉念一想,自己所見之人肯定不是憫郎,即便問他也解答不了他心中的困惑,所以到嘴邊的話也硬是吞回肚子裏麵去了。他就是這樣一個人,心中藏有千萬事卻從不輕易吐露。
“李公子雙目失明,那你是如何尋找仇人的呢?”柳賢在床沿邊坐下,問道。
“這夥賊人有六個,為首的是一個穿青衣的中年男子,左臉上有一道細長的疤痕,他使刀,身手快捷迅猛。他的聲音非常低沉,但聽在耳中卻非常渾厚清晰,內家功夫非常了得。這賊人身上掛著兩個紫紅色的鈴鐺,兩個非常別致的鈴鐺,聲音異常的清脆通透,久聽之下會令人心生幻覺昏昏欲睡……”
“紫金雙子鈴!絕對沒錯!”不待憫郎說完,柳賢開口叫道,嗖地一下站了起來:“能有如此神效的隻有紫金雙子鈴!這紫金雙子鈴當世隻有一副,乃東京大相國寺四大鎮寺法器之一,相傳是武周聖神皇帝武則天所賜。十八年前,這副鈴鐺被神偷‘飛天鼠’雷震盜走,之後便從江湖上消失了。李公子的仇人莫不是那‘飛天鼠’雷震?”
“不,並不是他。起初我也以為是他,但當我找到他的時候,他已不在人世了。他的兄弟’遁地鼠’雷遠告訴我,雷震在盜取紫金雙子鈴之後不久便被一個自稱‘金刀無敵’的人殺死,紫金雙子鈴也被此人奪走了。他也在尋找這個人的下落。”憫郎坐直了身子,噌的一聲拔出了竹杖劍,道:“‘金刀無敵’才是我的仇人!哪怕是追到天涯海角,我也定要手刃此賊!”
“那其他五個賊人,李公子可有頭緒?”柳賢又問道。
憫郎搖了搖頭,道:“沒有,這五個人沒有什麼明顯的特征,隻知道其中一個是暗器高手,而且慣用毒!江湖中暗器高手多如牛毛,要找這麼個人真如大海撈針!唯有找到‘金刀無敵’方能找到其他五個賊人!本來我已經找到他了,就要報此大仇,可惜因為我的大意讓他逃走了!如今想要再找到他,恐怕比登天還難!”
“李公子不要灰心,隻要此賊還在這個世上,就一定會被找到的!”柳賢安慰道。憫郎沒有說話,他陷入了沉思。見此情景,柳賢於是作了一揖道一聲“李公子你好好休息,老朽先行告退”便退出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