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夜
天國潔白冰涼的石階上
你，又在俯望故鄉嗎
二
姐姐美麗的姐姐
呼蘭河畔雪地裏的一株寒梅
當老祖父溫暖的爐火熄滅後
你便是狂風中飄轉的一葉孤蓬
憤怒的姐姐
在故園失去天空的日子
在人和動物一樣忙著生死的日子
異族的鐵蹄，雷雨般轟炸在你心上
站在那條血淚彙成的河流旁
你順手漂下一部《生死場》
讓長年浸於田園牧歌的民族
在硝煙中，搜心刮肺地咳嗽一場
三
姐姐憂傷的姐姐
愛情本是一場堆雪的童話
母親被強盜蹂躪的日子
誰以堅貞的雙手，從泥土裏
掏出一顆晶瑩無損的紅豆
哈爾濱——青島
上海——武漢
在你沒有歸期的行程裏
隻是一個又一個驛站
那種年月，你總把靈魂的歸宿
托於一輛走走停停的馬車上
寫《呐喊》的先生走了
幫你出書送你柴米油鹽的先生
過早地走了。先後愛你的
兩個男人，似乎都不完全可靠
世上，還有誰堪慰你漂泊的靈魂
魂牽夢縈的故國啊
隻是一盤不堪回首的散沙
四
姐姐憔悴的姐姐
米字旗飄揚的香港，皇家警察
徘徊的香港，並不能給你帶來溫暖
冬夜裏，你坐在冷雨敲打的窗前
嗬了嗬手把疾病和貧窮
搓成一把紙卷似的手杖
冥想中，一次次拄著它走回故鄉
呼蘭河嗬
你被苦難和恥辱埋葬的母親
在夢中漸漸複活過來
小城三月：冰又化了
草又長了，鶯又飛了……
誰想到姐姐，日軍貪婪的炮聲
這麼快就震落你那把
一直緊握著的筆
1942年1月22日
那株來自北國的寒梅凋零於
香港曆史上最冷的一夜
“半生盡遭白眼冷遇……
不甘！不甘！”
窗外，是哪隻孤獨向往著黎明的
杜鵑，尚未啼到天亮
便嘔了滿地的血
五
姐姐永遠的姐姐
五十多年後的這個夏夜
我用一把寫詩的筆呼喚你
天國太寂，為什麼不下來走走呢
此刻維多利亞港燈火萬家
反射玻璃裝飾的摩天大廈
閃耀東方之珠的光芒
姐姐，今年夏天
我陪你回呼蘭河去
我們從哈爾濱趕馬車回去
我揮鞭子你坐
我們載一馬車的陽光回去
至於歸期那位操四川口音的老人
早就為你安排好了
姐姐，請記住這個不尋常的日子——
1997年7月1日
1997年6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