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1 / 2)

北京開往蘭州的列車上,臥鋪車廂裏,紅芳、可乘、孩子,已經是讓人羨慕的一家三口了。當媽媽的,雖然化了太濃的妝,但仍能看出長相和身材不錯。反觀那位少言寡語的爸爸,應該是個成功人士,否則這位太太也不會嫁給他。事實上紅芳也真的把可乘“重新包裝”過一番,讓他看上去像個有錢人,雙排扣的西裝,格子襯衣,紅領帶,尖皮鞋,帶沿的黑色平頂帽——紅芳稱作“陳冠希帽”……這身行頭花掉了五千元的一大半,變相地感謝了可乘,令可乘看到了這個女人講義氣和豪爽的一麵。紅芳自己也很得意,認為他現在這個樣,足夠給自己撐撐麵子的,還誇他是個“潮男”……

兩張票,一張下鋪一張中鋪。可乘在底下晃了大半小時,就早早爬上床去,躺下看一本《讀者文摘》。是沒更名為《讀者》之前的舊雜誌,因為是家鄉的刊物,所以很親切,卻絲毫看不進去。此刻才發現,裝成紅芳的丈夫,絕不是小事一樁,是一項超越自己能力的“大演出”,非得武裝到牙齒不可。而自己的確更喜歡簡單清淨,喜歡像老鼠一樣縮在一個小角落裏,不然當初也不會出家當和尚的。

可乘爬在床上,寫了日記:

我不喜歡智河住持,並不代表我不喜歡當和尚。清淨是我的命根子。我害怕一切形式的麻煩,哪怕是小小的麻煩。再好的事情,比如女人,如果伴隨著麻煩,我就不要。當初飯館開不下去,就是因為麻煩太多。工商稅務,天天都有應付不完的麻煩。連愛衛會的人來了,都要低三下四,陪酒賠笑。

此行剛剛開始,我已無力承受。

沒問題,我必須回到觀音寺。

我的戶口還在觀音寺。

我此生也隻有當和尚的命!

可乘發覺,這則日記很像是預備好讓紅芳看到的,向她表明“誓不還俗”的決心。立即又覺得自己未免有點自作多情了,人家的想法可能很簡單:隻是請自己幫幫忙、騙騙家裏人而已。更可怕的是自己口氣裏含著哀求,“我此生也隻有當和尚的命!”感歎號其實是打給自己的,無形中好像是在哀求著什麼。

可乘重新躺好,閉上眼睛。

按照習慣,晚上十點多,如果在廟裏,應該打坐入靜了。可是,無法打坐不要緊,竟然也入不了靜,可乘這才意識到,打坐並不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形式,打坐是入靜的前奏,也是順利入定的保證。身體一旦放倒之後,思想就很容易渙散無定,像風中的雲影,四處亂飄。由此看來,打坐其實是一種戰鬥的姿態,入靜是向混亂無序的思想宣戰。進一步說,出家人其實是戰士,軟弱的戰士,靜的戰士,空的戰士,自取失敗的戰士。出家就是用失敗讓那些自以為是為數眾多的勝利者略略感到不安。

就這樣,可乘始終沒有睡意,如同置身在一個玻璃容器裏,每一粒細胞都是透明的。下鋪的紅芳完全不理他,側身躺在床邊,把孩子護在懷裏,靜靜地看著睡熟的孩子,好一副慈母的樣子,又似乎有些心事重重。

車廂裏熄燈了,最後兩個說話的人也安靜了。可乘準備上趟廁所,下床後看見她向他招手,悄聲對他說:“幫我看一會兒。”

她拿上毛巾和牙刷走了。

他坐在孩子旁邊,禁不住一笑,再看看那張睡著的小臉,有種心連心的親近感,有了一種水一樣流出的錯覺:自己是這孩子的父親!種瓜得瓜,種豆得豆,這孩子是自己的種。他很想躬腰親親那張小臉,卻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