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尋找小說(1 / 1)

曾經為小說《廊橋遺夢》掬了一把難得的眼淚,過些時再看電影《廊橋遺夢》,覺得這是一個多麼幼稚無聊的愛情故事。就想,小說真是一種什麼東西?又在近日聽說某名家弄了一本轟動今日文壇的長篇,但馬上就有人出來揭發此書是拙劣的模仿之作,有“文抄公”之嫌,給剛拜讀了此小說佩服得不行的我兜頭澆了一瓢冷水。

小說是否真像人所說的,是“神性的產物”?正像有氣功,而氣功不過是雲裏霧裏,更多的人不過是借此行騙而已,越是稱為“大師”的,越值得懷疑。

那麼,由此聯想,在文壇上越是聒噪不止的,越值得懷疑?

我想是的。

這應了一句江湖上的話,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

本人不是真人,不是高人,隻不過是像江湖上的浪子,在尋找著真正的高手,讓我五體投地的高手。

近來讀一本《曆代高僧傳》,自然是些逝去的人物。從沒聽說他們遇到了什麼神仙,得到了什麼真傳,從而弘揚佛事之說——不像現在的氣功師們胡吹。高僧們全憑了自己苦悟,得道成仙。每人死後都會有數粒甚至上千粒舍利子或舍利花,證明其身已經的確純潔無瑕了。

由此想到文壇上的這流派那主義這消解那解構,把小說弄得像理論或教科書。

那麼有沒有我最佩服的呢?或者說我喜歡什麼樣的小說。我佩服的是一些高僧一樣的遠逝的小說,譬如說辛格的小說,伊巴涅斯的小說。近的也有,譬如莫言之流,就是把小說弄得不像小說的小說。看起來他在褻瀆理論,褻瀆時尚甚至時代。但他的天馬行空使人覺得他內心的嚴肅。而辛格、伊巴涅斯卻是能使人永久激動的小說,這些小說雖遠離時尚,卻永遠都是新鮮的。他們作品中主人公的思想就像在我們眼前晃動,如上午看見的一隻鳥,或者一個人影;人物的行為就像發生在任何時候,而作品中的大海無論什麼時間翻開,都會聞到水腥味,聽到浪濤聲,並且動蕩不已。

這裏,小說的生命就是作家生命的全部——他要將生命投入到最平凡的人的高尚和痛苦的追求中去,寫他們內心的風雲(而非瑣屑),平凡者的生存勞作是驚心動魄的,是雲蒸霞蔚的,作家就是這群人的見證和良知。“在鈍痛中承受人類所有的苦難”,詩人奧登認為這才是作家。

尋找這樣的小說需要正義。

正義的力量來自心靈的激情,來自品質的端正。

正義的筆尖現在已經磨禿了,當他需要力透紙背的時候,他發現他的手腕在踟躕和麻痹甚至震顫。

西蒙在他的《弗蘭德公路》裏引用了達·文奇的一句話:“我過去認為自己在學習怎樣生活,其實是在學習怎樣死亡。”

有一些作家就是如此。

他們在學習怎樣寫作,其實是在學習怎樣趨炎附勢,或者說是在學習怎樣扼殺文學。扼殺真正意義上的文學。

正義本身就是力量,可是它不動聲色。

正義有時候滿麵塵土,遠遠地帶著被遺棄的眼神向這個世界打量著。

在變得更為深入和沉默的苦難麵前,真正的小說需要用十倍的勇氣跟上生活的步伐。然而它還沒有出現。

在製造生活的苦難方麵,每個人可能都是劊子手。然而使苦難變成一種魅力,一種對後人的警示,並且激活我們內心深處的良知,從而改變苦難的意義,這就是作家的天職,這就是小說的精髓——是它吐納的巨大能量,是它的意誌。

尋找那種滿麵塵垢,不修邊幅的小說;尋找那些有著特異舉止,混跡於喧囂和浮躁的小說;尋找那些路見不平,拔刀相向的小說;尋找居無定所,有如傳說的小說。這將是一次多麼漫長的曆程。

這是尋找,也是對自己的修煉。

有時候,它也是一種懺悔和報複。

當我看到一本書,一篇小說,一篇小說中的一段文字,是我內心向往的模樣,那種尋找的孤獨就會突然冰釋,像看到了一種內部的陽光。

那種驟然想遇的眩目的光,你孤獨地打量它時,你多麼幸福和喜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