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第一眼見寶玉,其如刀切眉鬢,圓潤似玉之堂貌,詩書無腐之靈氣好似仙曲般直逼入她那株仙草的玉骨中,氤氳著水氣升騰出一種前世曾相識之感。
她飄零的命運便在一個“杜撰”的字“顰顰”之中得到歸宿。
行顰顰,舉手顰顰;笑顰顰,泣也顰顰;觀西廂顰顰,詠花亦顰顰……顰顰二字,忠執地相伴於伊,仿佛其人來時,此二字專為其人享,他人隻可遠觀而無褻玩之理。
手持花鋤吟著《葬花吟》,視落花隨流水而去,竟令其感時傷懷。
花謝花飛滿天落紅,何苦誰人憐?即便是飄春榭,撲秀簾,何人可以一思?已見寶玉卻又見其糾纏於侍女中央嬉遊。
空悵望,園中盛景不再,花可綻,葉可發,明年園中誰人在?風刀霜劍,不願承此愁苦,但渠溝汙淖,你將何去何從?春盡紅眼不堪老,花落人亡豈不知!一把剪刀,滿含怨氣撕扯著香囊,撕扯著心髒;一場夢魘,飽含驚恐懾了你的心靈。
你是清純天子凡落世間,偏叫兒女情糾纏而近乎發狂;絕凡的才情,清高的品性,不屈就的氣傲,卻被上天疏忽,令你降落這“末世”,命運消褪。
不懂黛玉——我也不懂——不懂其為何隻為一個男兒幾乎嘔心瀝血,步步含淚,聲聲泣血地掙紮;為何被命運塵世消弭了夢境又偏以佛心看生活,用淚水哀怨填滿生命的詞調;為何滿腹才情又命運不濟正值如花年華,凋零了如花夢境?有人說她不過自討苦吃,心胸狹隘,說她不知變通,倔強得不使人憐愛。
我以為他們想錯了!現代人,即便我上窮碧落下黃泉,已不見茫茫塵世有第二個人達到黛玉的清純。
太過清純的人會顯得執著;太過成熟的人顯得狡詐多謀。
黛玉便是前一種人。
因清純將小女兒的真性情演繹得恰到好處,真正況現前世用“一生淚水澆灌”的諾言。
“滴不盡相思血淚拋紅豆,開不完春柳春花滿花樓。
睡不穩紗窗風雨後,忘不了新愁與舊愁。
咽不下玉粒金蓴噎滿喉,照不盡菱花鏡裏形容瘦。
展不開的眉頭,挨不明的更漏。
呀!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隱隱,流不斷的綠水悠悠。”黛玉——好一個芙蓉女兒,以柳樣的身姿,瘦弱地見偌大廈宇頹倚在懸崖處搖搖似墜,用無聲的淚珠控訴著淒怨的身世,用凝淚的雙目注視著煙霧中權力相爭,在堅固的囹圄中頑強地追求純真的愛情,不顧頭破血流,含笑接受。
不敢說一番掙紮之後真正得到些什麼,這些,對她已經不重要。
厄運、不幸、無盡的苦難,敵視她的那些殘酷而醜惡的世界。
這一切之後,是雪花般純潔的精神,完美的真情,以及對宇宙和自然神性的敬畏,是善良的人們在光明中幸福地相聚,走向另一個更高的永恒的世界。
也許,黛玉也是幸福的。
(原載自哈三中星空文學社《星空》第 6期,2006年 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