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一個偶然的機會朋友介紹了一部國內流行的電視連續劇《空房子》給我,其中有這麼一個場景:女主角楊紅英在經曆了下崗、離婚等重大人生坎坷後,語重心長地對她的摯友丁亞蘭的女兒珍珍說了她在大徹大悟後得出的一條人生經驗——靠自己。

坦率地說,我真的為國人感到高興,因為多年來中國文化中的主流就是“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缺乏的就是這種靠自己的精神。這些年來,朋友們常常會問起我成功的經驗與秘密,我最簡短的回答恰恰就是“靠自己”,也就是一種獨立的能力和精神。

我的身體裏流著“靠自己”的血液

現在回想起來,我靠自己的獨立精神很大程度上和我父母個人的經曆以及他們對我的教育和影響有著分不開的關係。我的祖父是國民黨高官,但父親卻在十三歲那年就離家開始了獨立的學生生活,在戰亂的年代裏隨著學校顛沛流離。祖父在1949年攜家小隨國民黨政府遷往台灣時,父親毅然決然地做出了獨自留在南京完成學業的決定(從此與家人斷絕音信近半個世紀),後來畢業於當時的名牌大學中央大學,獲碩士學位,成為國內著名的家禽學專家。

母親出生在極似巴金先生《家》一書中描述的一個大家族裏,外祖父的公司是當時國內著名的經營絲綢的商號。因為母親是外公最小的女兒,所以也是他的掌上明珠。然而在外公家族裏,“重男輕女”和“女子無才便是德”是天經地義的事。年幼的母親受當時“新文化運動”的影響,一心向往走出深牆大院去接受更多的教育。經過不懈地努力終於夢想成真,以優異的成績一舉考取當時全國著名的北京高級助產護士學校,一時成為李家大院裏表弟妹們的楷模,刮起了一場衝出大院尋找自我的颶風。外祖父雖然並不讚同母親的選擇,但在那張令人信服的錄取通知書麵前也不得不做出了讓步。

應該說我的童年還是相當優越的。直到“文化大革命”把人按照階級劃成了類別,我才突然從金色的童年夢中醒了過來,跌落到社會的最底層。因為祖父在台灣,我們家屬於有海外關係一類的階級異己分子。據父親回憶,他當時選擇留下主要是對腐敗透頂、病入膏肓的國民黨政府失去了信心。“海外關係”在當時是排在“地富反壞右”五類分子之下的階級異己分子,據說這樣排是因為“海外關係”不見底,危險性更大。

記得有一天,一隊紅衛兵押著住在我們大院裏的幾位教授來到院裏挨家挨戶地抄家,雖然我們當時在學校裏對批鬥自己的老師早已司空見慣,可是等到紅衛兵抄到自己的家,自己的父親成了批鬥對象時,才開始模糊地感到自己和家人在這個階級社會裏的卑微地位,小小年紀的我就開始下意識地知道“在家靠父母”對我們這樣出身的人恐怕是行不通的。要靠就得靠自己。十幾歲的我,小小年紀就懂得了夾著尾巴做人的道理。參加紅衛兵不夠資格,咱是“黑六類”。當兵更不用說,那根本不是“資產階級臭知識分子”的孩子的夢。十六歲那年,我和哥哥扛起背包加入了“上山下鄉”的大軍,來到江蘇省丹陽縣的界牌公社“插隊落戶”,成了中國曆史上赫赫有名的“老三屆”中的一員,踏上了靠自己的人生征途。

“靠自己”當上船長

美麗、淳樸的江南水鄉讓我對大自然形成了永久的眷戀和崇拜;善良、樸實的村民們似乎並不在意我的家庭出身,在那裏,階級等級的陰影似乎也不再那麼讓我窒息。這期間,我種過田、養過雞、喂過豬、看過瓜,也修過河堤,被再教育成了名副其實的“貧下中農”。朦朧中的初戀加上繁重的體力勞動讓我在異鄉之地形成了永久屬於自己的真、善、美的價值觀和吃苦耐勞的能力,也開始初步嚐到了“靠自己”的甜頭。這對於自己後來在學業、事業上的成功和擁有一個幸福的家庭奠定了良好的基礎。

1972年,公社漁場包租在無錫搞運輸的拖輪需要增添一名水手,我因為平時勞動表現突出被推薦到“長江二號”輪上當了一名水手。這對當時的我簡直就是做夢都不敢想的機會,同時也讓我又一次親身體驗了“靠自己”。我更加玩命了。不到兩年的時間,我先後通過了副駕駛和正駕駛的考試。記得考副駕駛那年,我先是一鳴驚人地拿了個鎮江地區唯一的筆試100分。上船考實際駕駛操作時,看著我稚氣十足的娃娃臉,主考官根本沒把我放在眼裏,眼神裏充滿了輕蔑和譏笑。前進、轉彎、調頭、倒車停靠,按照主考官的指令輪船在我手裏像一條訓練有素、正在表演的鯨魚,漂亮利索的動作把主考官和監考們都看呆了。船靠穩了,我不慌不忙地紮起了拖把,理布條、繞繩、抽緊、切齊,短短的幾分鍾,一把漂亮實用的拖把呈現在考官們麵前。誰也沒想到,這道隻占五分並被大多數考生所忽視的考題也被我一分不漏地拿了滿分。“100分!”主考官激動地大聲宣布,輕蔑和譏笑的眼神早已被欽佩和鼓勵的表情所取代。我成了鎮江地區有史以來第一個實際操作拿滿分的人,成了當時長江航線上最年輕的“船老大”。除了領導船上“同舟共濟”的兄弟們,拖輪上的“船老大”還是整個船隊的第一把手。這段水上生涯不僅讓我親身體驗了“大海航行靠舵手”的真實含義,還讓我在二十來歲時就學會了果斷地做決定、勇敢地承擔責任、耐心地傾聽不同的意見和具有團隊精神。有意思的是,正是這些早期當船長時形成的品質使我後來得以在北美商界激烈的競爭中脫穎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