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懷念父親(1 / 3)

家父朱景瑞先生於2007年7月28日晚20時40分在南京去世,享年83歲。

父親是一個追求真理的人。新中國成立前夕,他痛恨腐敗無能的國民黨政府,毅然決然地放棄了與時任國民黨高官的祖父及家人共赴台灣的機會,獨自留在祖國大陸,追求自己的學業和愛情,迎接新中國的誕生。

父親一輩子都是教書匠,退休前是南京農業大學教授。幾十年如一日辛勤耕耘,甘願為後輩學子架橋鋪路,一生桃李滿天下。他治學嚴謹,終身致力於家禽學的研究和發展,著書立說並多年擔任《家禽學》雜誌的編委,為中國家禽業的研究和發展作出了有目共睹的貢獻。

對我們兄弟而言,他首先是一位嚴厲的父親,雖然兒時留下了不少他近乎不近人情的批評,兄弟們也都挨過他的揍。可是幾十年過去,兄弟們各有建樹,事業有成,卻無不感激父親身體力行對我們的諄諄教誨和影響。

父親其實很慈祥。但他是一個不善言辭的人,和我們的語言交流並不多,記憶中更是從來沒有聽他對我們說過“我愛你”這樣表達情感的話,但他對愛卻有著獨特的表達方式。記得三年自然災害時父親因為營養不良浮腫住院療養,所謂療養也就是每天發幾粒用麩皮和蜂蜜合成的藥丸補充營養。可是父親總是舍不得吃,偷偷攢下來等到周末帶回家給我們解饞。每逢父親回來,我們總是像一群嗷嗷待哺的小鳥興高采烈地圍著他雀躍不已,彼情彼景雖然幾十年過去居然記憶猶新,曆曆在目,父親舐犢情深可見一斑。

還有一件小事迄今令人難忘,二十世紀六十年代末我和大哥到江蘇丹陽的界牌公社插隊落戶。有一次父親去探望後看到我們兩個正在長身體的孩子每天起早貪黑地和農民一起下田幹農活卻連肚子都吃不飽,非常放心不下。他居然為我們買了一隻剛剛才產仔不久的大奶羊,不遠百裏騎著一輛破自行車馱著那頭大奶羊從南京一直送到我們村裏,進村後村民們圍著風塵仆仆的父親裏一圈、外一圈,讚不絕口。也不知道他們是在誇獎父親的好能耐還是在稱讚那頭威風凜凜的大奶羊。說實話那時候隻是覺得高興,可是對父親那種深厚的愛卻並沒有多少體會,倒是他老人家離去了這才若有所思。

父親年輕時絕對是個帥哥,一表人才,風流倜儻,身邊不乏追求他的女性。可是偏偏隻對老同學金敏之先生介紹的李炳琦小姐一見鍾情,結為伉儷。從此一輩子相敬如賓,相濡以沫。說來有趣,父親雖然一輩子脾氣急躁,動不動就發火,可是他就是服母親。隻要母親一開口,他立即啞口無言,服服帖帖。我們都說這是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父親自己也常常自嘲他雖然在戶口簿上是一家之主,其實咱們家真正的一家之主是李炳琦。過去一直以為父親是因為木訥而讓位於母親,現在我們自己都成家立業、為人丈夫,再回頭細細品味其言其行,父親的忍讓和甘願做“小丈夫”的品格和風範正是他對母親一往情深愛的表現。

父親樸實平凡,平易近人。記得“文化大革命”中有一次乘校車外出時在句容出了車禍,不得不在當地的醫院裏住院治療,醫院裏的病友們一直到他出院時才發現他是一位大學教授。眾人驚呼:“他怎麼普通得像個農民?”類似這樣的評論我們從很多人那裏聽到過,有發自肺腑的欽佩和感歎,有不以為然的輕蔑,也有出乎意料的詫異,可能也有過掩蓋不住的嘲諷。可這就是父親的風格,不虛偽做作,不故作清高,不自以為是,實實在在,普普通通。

父親疾惡如仇,凡遇社會不正之風,每每挺胸而出,拍案而起。母親在世時最不放心他單獨上街,因為他常常在街上與別人為隨地吐痰和不排隊爭得麵紅耳赤。幾十年如一日,愈戰愈勇,鋒芒無損,銳氣不減,棱角依舊,率真得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