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繼唐
一九四二年,我出生在山東聊城城南,運河東岸的一個小村莊。
這裏民風淳樸,愛習武,善舞獅,十裏八鄉有名。雜姓。姓張,姓李的多,還有安、孟、耿、王、楊、陳、劉、孫等,以前還有過姓靳的,姓曾的,姓平、姓常的,姓藺的。據說,就是因為一位姓藺的武師,早年在這裏開武館,我們村興起的練武風。
傳說他威武高大,好本事!不僅武藝高,而且會看邪拉病。誰要被什麼撲了(迷信說法,意即因什麼精怪而致病),犯了魔怔,找他就行。
一次,張家胡同誰家有人病了,請他去,剛走到胡同口,那邊就好了。把“魔怪”嚇跑了!這當然傳奇,也許是巧合。但小孩兒聽了,不能笑。一笑,大人們真給你急。他們對老靖很迷信!
後來,不知什麼原因,他搬走了。也許是死了。
我記事時,村上還有四五個老人,據說曾是老藺的高徒。每當玩兒,或者說,演出到最後,就會有他們出場。一亮相,就歡聲四起。就像現在明星出場似的!
果真好本事!年近花甲,有的甚至年近古稀了,很利索!穿蹦跳躍,展轉騰挪,來如風,去如電,看得人眼花繚亂!一招一式,很見功力。據說,他那一拳打出去,如果碰到人,一定要打到一仗開外!真打起架來,十個八個人是近不了身的!
最拿手的壓軸兒節目,是耍七節鞭,或是流星錘。越耍越快,漸漸地隻見鞭影不見人!全場就掌聲雷動,歡呼跳躍。最後,躺下來,也是渾身鞭影,仿佛身子懸著似的!神奇極了!於是,達到高潮!一轉眼,武者挺身而立!臉不變色心不跳!絕!
小孩兒一到七八歲,就跟著學,都能會一套兩套拳的。我就學過七八套,“小四叉”什麼的。打不好,功夫不到位,做廣播操似的,瞎比劃。還學過翻跟鬥。曾經因在家中院子裏練倒立,在小樹叉上碰傷了腿,至今左邊小腿兒上還留有傷疤。
獅子是用麻批兒當毛,辮了做成獅身,腿上也披上麻。一律染成綠色。用硬紙板、木頭,做成大大的獅頭,頭上有一個個雞蛋大的疙瘩,上下嘴唇像兩隻簸箕,一張一張的。前邊鑽在裏麵舉獅頭的人,就從獅嘴裏看外邊,或者伸出手來拿繡球,就像叼起來一樣。後邊鑽進去一個人彎了腰當獅子後腚,用手抓住前邊人的腰帶。配合很好。能跑,能跳,能打滾兒,還能打立站,就是前邊的站在後邊的肩上。另外,還有一個會武術的人拿了繡球,蹦來蹦去,做各種動作,領獅子。繡球分兩層,外層是竹架。裏層用紙糊了,裏麵吊一隻可以自由改變方向的蠟燭。無論怎麼滾也摔不掉,摔不滅的,很科學。裏邊的小球,也比籃球大得多!
每到春冬農閑季節,天一黑,外邊兒的鼓聲就響起來了,伴著鑼聲:“咚咚嚓!咚咚嚓!咚嚓咚嚓咚咚嚓!”一陣一陣地響。人們就陸陸續續走出來,圍成一個大圈子。在附近樹上高高地掛起汽燈(那時候沒電燈)。先舞一陣獅,再有人跑出來,打幾路拳。還有拉娘娘車的,男人們化了裝,扮成大閨女小媳婦,演繹人們所熟知的一些民間故事,逗的人笑成一片。全是義務,自願的!就是個興趣!玩兒!
那時候,沒電視,沒收音機。這成了農民的主要娛樂活動!
每到春節,還要應邀到附近村上演出,也是義務,最多管頓便飯,或者再送上幾合煙,或兩瓶酒,也不是好酒。後來,縣上,地區,還組織過彙演,抱回來一張張的獎狀,還有獎旗,錦標什麼的。也有過一點兒物質獎勵,給兩個籃球什麼的。沒給過錢。我的父親不練,有時參與組織,召集人。他幼時念過幾年私塾,可能念的不錯。院中與他一塊兒念的人後來都成了文盲,他卻養成了愛讀書的習慣,見書就買,床頭上滿滿的。會寫毛筆字,寫得很見功夫。每年春節,鄰居們都買了紅紙,有的裁好,有的裁也不裁,整張的就送去。他就自己買了墨汁,毛筆,寫好多天。整個村東頭,差不多各家門上都是他寫的對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