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延桐
我的名字叫茶。老家在中國。從我的爺爺的爺爺的爺爺也就是我的老祖宗那一代算起,至今也有五千多年的家史了。最早發現我的,是那個名叫神農的人,估計大家也早就知道了,因為有那句著名的“神農嚐百草,日遇七十二毒,得茶而解之”在替我向世人做著解說。其中的那個“荼”字,就是最早的我的名字。最早的時候,人們都是把我當成解毒療傷的藥材來使用的,可慢慢地,人們就認識到,我不僅是一種不錯的藥材,還是一種上好的飲料。後來的後來,就被世人公認為“世界三大最好的飲料”之一了。
唐人陸羽的《茶經》抬高了我這卑微之人的身世,一句“天下益知飲茶”讓世人重新認識了我,並從此對我不再小瞧。要說恩人,陸羽他老人家肯定就是了。盡管陸羽他老人家在他的《茶經》裏很謙虛地這樣說,“茶之為飲,發乎神農氏,聞於周魯公”,可在我看來,我是“聞於陸羽”。總之,我是幸運的,屬於命運的寵兒那一類。至少比那些至今還在默默無聞甚至不堪命運的折磨早已死掉了的芽葉要幸運。因此,我在感謝我的伯樂神農氏、恩人周魯公和陸羽的同時,就努力地長啊,長啊……日月之光華,天地之靈氣,我有滋有味地吸收著,就像吸收著人世間最美好的夢想一樣,唯恐一不小心辜負了陸羽他老人家在《茶經》裏對我的深深的祝福。也許陸羽當初不管那麼多的閑事就好了,我就不會有這麼多的心理負擔了。有負擔,真的是一件很麻煩的事,誰也不想有這負擔那負擔,人怕出名豬怕壯麼。
背負著許多的負擔,我長大了,到了青枝綠葉的年齡了,一眨眼的事兒。就有許多人,開始打我的主意了。連風兒、鳥兒什麼的也開始打我的主意,好像從小就瞅著我不順眼似的。反正,不順眼,我也長大了。就有很多人開始給我唱茶歌了——是後來我才知道的,他們唱的是茶歌,就是專門為我唱的讚美歌——你以為我高興啊,我才不高興呢,我喜歡安安靜靜地活著,才不喜歡那些“嗎兒嗎茶花香,啊茶花香……”比我芬芳的姐妹多啦,他們卻不唱,分明是在討好我麼。可是,我還沒學會領他們的情這種大本事。
被一雙美麗的手在晴天裏采下——那雙手懂得什麼時候采我最好,有雲的日子不好,有雨的日子更不好,那雙手懂得——從此我便離開了養育我的青山綠水,具體地說當然是茶樹了。這樣的犧牲是值得的,我覺得。
不怕沸水燙,熱水淹,我才捧出了我的生命價值,獲得了更多的人生意味,並對人類有了更多的益處,做出了更多的貢獻。對此,我沒有怨言,一點兒也沒有。
育我、養我、美我、品我的方法,最早的時候當然是我的老家中國出現的了,可到了六至七世紀的時候,我就被傳到了朝鮮。後來,日本的那兩個佛僧不空和最澄便在八世紀中期至九世紀初的時候,先後帶著用我的骨肉製成的餅茶、茶子等等回了他們的國,並種在了他們的國的土地上。再後來,在日本的那個叫澄西的高僧的倡導下,便把煮我、吃我的一些講究發展成了一種特殊的藝術,並起了一個像模像樣的名字,叫做“茶道”。我的平凡的名字一和這個高深的“道”字挨在了一起,影響突然就又大了不少。其實,什麼影響不影響的,我才不看重。豬胖了任人才宰,我懂。
中國有個叫譚延桐的先生,他特別地愛我,我也特別地愛他,於是,我就暗暗地發誓,今生今世永遠和他朝夕相處,既好好照顧他的白天,也好好照顧他的夜晚;既好好照顧的冬天,也好好照顧他的春天……不讓他過苦日子。聽說,他沒日沒夜的忙活的那些事情真的是挺苦的,雖然沒聽見過他說過一個苦字,但我看著、覺著苦呀,何況別人也這麼說。看著他像變魔術似的一點一點地把我變成了詩,變成了文,變成了歌……我就覺得,我是幸福的,真的是幸福的,至少比那些至今隻得了個茶的虛名的茶姐妹們要幸福。
我這人喜歡溫婉,溫婉地去幫助、滋潤每一個愛我的人,不知道的人漸漸地也就知道我的性格了。知道了我的性格,也就不會再拿我去喂豬了。這可是真的呀,有的人就是拿我去喂豬。再有這樣的人,我就決定讓他或她整夜整夜地睡不著,在床上烙餅,烙那張叫做“反思”的大餅。不是我願意這樣做的,是他或她逼我這樣做的。你以為溫柔的水沒性格呀?如果你真的就這樣認為,就讓老子的《道德經》告訴你去,反正《道德經》不講假話。如果這個世界上連《道德經》都講假話了,那這個世界就真的沒道沒德了。“德配天地,道貫古今”,《道德經》肯定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