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華

望著柳樹上懸掛著的秋千,春風一吹,我已聽不見你銀鈴般的笑聲,隻見紛紛的柳絮滿院飄飛……好像蘇東坡就在這樣的季節,麵對秋千,寫下《蝶戀花》:

枝上柳上綿吹又少,天涯無處不芳草,牆裏秋千牆外道,牆外行人,牆裏佳人笑……

為何行人耳聞笑聲而目不見佳人?就因為腳下的“道”不通“秋千”的腳前——“秋千”與“行人”之間砌著一道世俗般堅固的高“牆”,所以“笑漸不聞聲漸消,多情卻被無情惱”自在情理之中了。

所以,要想共蕩秋千,與佳人共賞春光,就得拿出張生跳牆入《西廂》的膽略,勇敢地踏進門去——縱使很快原路返回,青春也留下動感的記憶。唐代詩人韓阢就時時《想得》,“兩重門裏玉堂前”的那個少女。想得那人垂手而立,嬌羞不肯上秋千。結果如何?好像前景不妙,從韓阢的另首詩中就約略顯出:

夜深斜搭秋千索,樓閣朦朧煙雨中。

佳人不在,秋千孤寂煙雨,手把秋千繩的韓阢癡望朦朧的樓閣,看來坐不成牆內的秋千,隻能做牆外的行人。

但要想蕩秋千的立馬作出反應,想定是意中人進院中……宋人李清照就“揭露”過“見有人來”的少女,“蹴罷秋千”後的“表情”:和羞走,倚人回道,卻把青梅嗅,含羞地到門口,卻回頭口嗅梅……即使人想到“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的名句;更讓人想起林和靖娶梅為妻的史實。看來為時不遠,秋千架將蕩起兩個人的體重。

當然秋千架蕩的不全是歡笑,也有淚水。李商隱就描述過一位:“八歲偷照鏡,長眉已能畫。十歲去踏青,芙蓉作裙釵”的女子,結果“十五泣春風,背麵秋千下”的淒婉遭遇。

記得前幾年,拜讀餘秋雨大著《霜冷長河》的那篇代後記《秋千架》之時,曾為“文革寫手”的秋雨先生,在用八千字為他喜獲“亞洲最美麗女人”的妻子歌功頌德。真正與秋千的關係是不大的,所以我的印象也不深。

記憶深刻的倒是上引蘇詞《蝶戀花》——說被貶南荒的蘇東坡,一日要相隨的侍妾朝雲彈唱此詞。朝雲歌喉嗚咽,淚濕衣巾,東坡問其故?朝雲低答:“奴不願唱者,是‘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無處不芳草’也。”是啊,“天涯無處不芳草”談何容易,像秋雨夫婦那樣秋千上蕩著甜蜜愛情的畢竟是少數。所以我望著院內的秋千,日曬雨淋,絮落花墜,在歲月的風中,宛若鍾擺,搖來寂寞的流年。

記得朝雲死後,東坡再不複傾聽此詞。東坡是在用“靜音”的方式,“無聲”地祭奠“芳草”般的那人……所以,每當夜深人靜,我仿佛看見秋千架上,正依偎地坐著東坡與朝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