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3)

喧鬧的人群終於散去,屋裏忽然靜了下來。相淑儀坐在排紅色的燈光裏,竟有些說不出的惆悵和憂傷。她望著窗外。

窗外的月亮清冷圓潤,銀色的光線從聳立的樓群縫隙中流水般瀉進來,與屋中的燈光交融,使相淑儀在遙遠的故事裏想起晚唐的一闋詞。不,好像要反駁誰似的,她輕輕地搖頭,眼中漾開了向往的喜悅,這喜悅隨著她的眼光在屋中漫遊,散發出一種柔婉的溫馨。

曾經盼望的日子終於如期來臨。

真是個好日子。相淑儀想像著已經過去的白天,還有生活中所有美好的東西。這使她的臉色豔麗異常,再想到將要發生的事情,心跳就如一匹烈馬,在遼闊的大草原上肆意狂奔。

那無邊無垠的風雲在高天綠野中美麗如畫,生生不息,繁衍著人世間不盡的煙火,像阿拉伯那古老的傳說源遠流長。

“在想什麼?”

“沒,沒想什麼。”從想像中收回奔騰的思緒,看著眼前的人,相淑儀說:據說今天所有的一切都會預兆今後的日子,是真的嗎?”

“怎麼想起這個?“他亮亮的眼睛望她。她的心忽然就跳得像逃命的小鹿,想停也停不下來。

這樣不行。相淑儀想站起來,卻被一雙手緊緊地束起來。

該開始我們的日子了。他說。可是他懷中的人在這個時刻,卻忽然想要逃開。

“我不會放你。不信就試試看。”他的眼睛低下來看她。

“別打什麼主意了,我的小新娘。”

啊,新娘。相淑儀深吸了一口氣,眼望著她心中的愛人,品味著這個美妙無比的稱呼,陶醉地迎著他濕潤的嘴唇,慢慢軟倒在鋪展的床上。

在他們蛇一樣地蠕動中,他把嘴唇拿開,喘了一口氣,溫柔地在她耳邊說話。那聽過千遍的話語仿佛永遠也聽不夠,魔力般纏住了她的心魂。她就像被大人哼著小曲催眠的嬰兒,竟在夢樣的幻境中尋著他的軌跡,燃燒起來。

啊疼。她忽然叫了起來。然而這個叫聲隻在排紅色的臥房裏冒了個泡泡,就立即被堵了回去。那壓下來的唇和身子翻江倒海般攪著她的身體。

她再也叫不出聲來,可是她知道她的身子正在爆出一種聲音,她甚至昕到那聲音就像空穀回音般嫋嫋不絕,聲聲不息。

這樣的聲音在以後的日子裏總是不經意地來到她身邊,成為她常常奇怪的一件事。她弄不懂在這樣一個好日子,發生了那麼多歡慶喜悅的、值得她終生回憶的事情,她卻要刻意去想才能回味,而這種本來不可能聽到的聲音,卻偏偏纏煙繞和陪伴她在漫漫的旅途寂靜地想,就好像這本來就是她身體的一部分。

她不明白這種聲音在這樣的日子裏預兆著什麼。

陽光大酒店是一幢哥特式的建築,紅瓦黃垣,尖頂方門,門前有兩個白色帶有浮雕的圓柱,造型奇特華麗,成為這個北方城市惟一與眾不同的集餐飲、娛樂、住宿為一體的規模化經營、一條龍服務的大酒店。

他被告知大老板要見他。大老板是誰?這是他一直想知道的,可是真的要見麵了,他又難免忐忑。大老板會怎樣評價他的工作?會不會給他加薪?他到底是怎樣一個人?好不好處?一一然而這個念頭一升上來,就被他按下去了,不好處又怎樣?上班是掙國家的工資,可還要看領導的臉色,但他現在根本不必看領導的臉色,而是別人看他的臉色行事,那麼即使大老板對他不滿意,他也會忍。畢竟大老板給他的薪水是他過去工資的七倍,更何況大老板也隻是象征性地過來看看,他並不在這裏駐守,那麼他走了之後,在這裏發號施令的,將仍然是他。那他還有什麼不能忍的呢?

敲門之前,他又仔細地審視著自己,全身的裝飾都是皮爾卡丹係列,淺咖啡色的西服,淡色藍花的真絲領帶,上衣口袋微露一角的絲質方巾,栗色的皮鞋,甚至連大老板根本看不見的錢夾都是皮爾卡丹。他又取出小鏡小梳,把濃密的頭發齊齊向後梳過,深吸了口氣,才舉手敲門。

然而站在大老板麵前時,他不但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而且無比震驚,深感命運的無常。他甚至想吼出來這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

但這的確是事實。

殘酷的現實啊:

現在他終於知道了大老板是誰。這個他從一開始就那麼感興趣的謎底就像自己的一幅畫,前麵精心地描繪著對未來的憧憬,到最後臨收筆的時候忽然就出現了敗筆。然後這幅畫就再也沒有出手的機會,就像他現在的局麵。

現在他站在那個女人豪華的辦公室裏,看著真正總攬全局的大老板,竟然說不出一句話。他隻覺目光所及的一切飾物都在朝他擠眉弄眼地冷笑。而那個坐在極大又冷峻的紅木大班台後麵身著暖色的女人,雖然在靜靜地與他說話,他卻總覺得他聽到了她心底那燦爛元比的笑聲。

時光,就在這一瞬間,從她的笑容裏穿越歲月,回到從前。

從前她在一張矮小的茶幾後麵,整個身子都蜷縮在破敗的沙發裏,滿眼的淚。就在滿眼的淚中她苦苦求他,求他跟她結婚,她什麼都可以不耍,隻求能夠跟他結婚。這是那個時候她惟一的苦求。

可是他棄之不顧。他冷靜而絕然地回拒。”這是不可能的事。”然後他走出去,雖然也回過頭看她,卻最終還是扔下哭倒在地、苦苦哀求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