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路途(2 / 2)

爸爸正眼巴巴地看著凡雋,見雞蛋落地,竟奮不顧身地推開人群,追向不停滾動著向前的雞蛋。爸爸終於在一個光著腳片的粗漢腳邊小心翼翼地將雞蛋撿了起來,幸好雞蛋並沒有摔爛。爸爸欣慰地站起身來,一邊向凡雋走來,一邊將雞蛋放在嘴邊使勁地吹了吹,然後仔細地將上麵沾染的頭發拿掉,再用衣袖將上麵的灰土輕輕地抹淨。爸爸雖然清理的很盡心,也沒有使雞蛋破損,但卻無法回避雞蛋已然汙穢不堪的事實。

爸爸看了看手中再也無法收拾的雞蛋,半舉著望向凡雋。凡雋看看髒兮兮的雞蛋,又看看粗漢皸裂的光腳,黑漆漆的眼底,有著一抹揮之不去的惡心。爸爸略微地猶豫了一下,毅然將雞蛋送進自己的嘴裏,狼吞虎咽地吃起來。由於吃得太急,爸爸被噎的直伸脖子,額上青筋畢露。半晌,爸爸才艱難的將雞蛋吞咽幹淨,目光複雜地看著凡雋。凡雋將剩下的那枚雞蛋遞給爸爸,他已經沒有半點食欲。在這之後的很多年裏,隻要聞到雞蛋的腥味,凡雋的胃就會翻江倒海。

“咣當!咣當!”火車單調而枯燥的聲音,在耳邊不停地響著。爸爸擠坐在硬座的夾縫裏,懷中抱著蜷縮成一團的凡雋。漫長而擁擠的旅途,再加上食不下咽,凡雋連眼窩都陷下去了。

“老鄉!這孩子這樣會生病的。幾天不吃飯,誰也受不了啊!”躺在硬座下麵的那個光著腳片的粗漢,一臉擔憂地望著凡雋有些潮紅的小臉。“沒辦法呀!他吃什麼吐什麼,啷個辦嘛!”爸爸一臉愁苦,百思無計。“天亮就到嘉峪關了,下車給他弄點米粥喝吧!那東西養人咧!”粗漢打著哈欠,愜意地伸直腿腳,肚子幾乎貼在了硬座的底板上。

“真好吃!”凡雋吸溜著熱乎乎的小米粥,滿臉的滿足之色。“這孩子怎麼這麼瘦啊!”賣粥的大爺望了一眼凡雋對爸爸說。“山裏沒什麼可口的吃食,孩子吃飯也不好。”爸爸解釋著,臉上不禁一紅。“你幾歲了?”大爺慈祥地問凡雋。“爸爸說,過了年就六歲了。”凡雋舔著粘在飯碗邊上的小米粒,抬起眼睛,鼻尖上沾的都是小米。

“嗬嗬!六歲,又瘦又小的,可看著不像,不過這孩子長的倒是蠻秀氣的,也挺機靈。”大爺笑嗬嗬地說著話,在鍋裏攪和了一下,舀起半勺小米粥,給凡雋添上。“這個是不算錢的,孩子餓了,火車上的東西吃不得。”大爺笑眯眯的模樣,令人踏實而熨帖。“大叔!謝謝你,你真是個好人。”爸爸赧然一笑,將手中攥著的分幣放在桌上。“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嘛!”大爺收了錢,轉身又去忙活,張羅前來喝粥的人去了。

“大姐!行行好,讓我們上去吧!”爸爸哀求的聲音,令人心酸不已。“告訴你了不行就是不行,站上有規定,提前五分鍾上車,過點了就不能上車。”女列車員絲毫不妥協,胖胖的臉上一副秉公辦事的神情。“大姐!孩子餓了,這不也是沒有辦法嗎?況且,我們也沒耽誤發車不是。”爸爸急的滿頭大汗。這要是上不了車,可怎麼是好呀!

“阿姨!有倒回去的車嗎?”凡雋眨著眼睛問道。“有啊!在對麵乘車。”女列車員揶揄地說道,還用嘴示意了一下對麵的車站。“爸爸!我們上那個車吧!”凡雋拉住爸爸的手,仰頭看著爸爸,滿眼的希冀。“你說什麼瘋話。”爸爸嘶啞的嗓音暴喝一聲。“可,可,爸爸!我們回家吧!”凡雋強忍著沒有讓眼淚溢出眼眶。爸爸一向寬厚,從不對人吼叫,這是凡雋有生以來,第一次看到爸爸可怕的一麵。

“老鄉!你怎麼還不上車啊!車要開了。”不知什麼時候,粗漢出現在車門首。“她不讓我上車。”爸爸如同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你這是整人咧!乘務長!”粗漢瞪著三角眼對著車廂裏喊道。“喊啥喊!她來了又能咋樣?你以為我怕她啊!”女列車員凶巴巴的樣子,好似要將人生吞活剝。粗漢冷眼旁觀,知道這個女乘務員與乘務長不和。

“吵什麼吵!張麗,你在幹啥子,車都要開了,你咋還不讓人上車呢?”三十多歲的高個女乘務長瞄了一眼車下的一大一小,一張臉板的像別人欠了她多少錢似的。“上車!上車!你們不想走了!”張麗的氣焰頓時被壓了下去,沒好氣地翻一眼女乘務長,衝爸爸喊道。女乘務長冷哼一聲,扭身向下一節車廂走去。

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千古以降,至理名言。人常說,善的怕惡的,惡的怕狠的,狠的怕不要命的,這就是人類的通病,欺軟怕硬。在這個世上,能夠成為日行一善的“好人”,其本身必是無比強大的,強大的幾乎無人膽敢觸其虎須。良善本無錯,錯的是沒有堅實的基礎。若是連起碼的維護尊嚴的條件都不具備,又要表現出善良,怎能不被別人欺負?所以,雖然你很善良,但千萬不要讓人一眼就看出你是善良的,除非你想陰人,抑或你本身大智若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