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雲的媳婦張桃花生了。經過剛才那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烈運動,張桃花像是從高高的山巔一下子跌進了深深的河穀中,渾身癱了一樣沒有一點力氣。她掙紮著想坐起身子看看剛從她腹中出世的孩子,可她的頭好像是灌了鉛似的,怎麼也抬不起來。聽著小家夥嘹亮的哭聲,她急切地問大夫生了個啥,保健站接生的醫生微笑著告訴她是個胖丫頭,有七斤多重哩。醫生還在誇她的孩子,張桃花隻覺得後腦勺轟的一聲,張開嘴“啊”了一聲就昏了過去。
醫生們手忙腳亂地又是掐人中又是測血壓,忙了好一陣,張桃花才又醒過來。她已經虛弱得沒有力氣哭出聲,隻是幹張著嘴,一串一串的眼淚順著兩鬢流到枕頭上。等到醫生將她們母女送到病房裏,她的枕頭已濕了一大片。
劉雲見媳婦又給他生了個丫頭,隻是一個勁地站在張桃花的床前唉聲歎氣,半天不說一句話。他的爹媽在張桃花被送進產房的時候就一直守在產房門外,好不容易等了幾個鍾頭生下來,醫生出來給他們報喜訊,說平平安安生了個胖丫頭,老兩口臉就“刷”地變了色,劉雲的父親劉傳根一屁股坐在樓道的水泥地上,他的母親李英蘭一聽就哭開了,邊哭邊拉老漢的胳膊要回家,連剛出生的孫女一眼都沒心看。
劉雲還沒等媳婦子住夠七天院,五天上就讓張桃花出院,連大人帶孩子接回了農村的家中。
張桃花坐月子,村裏也有人稀稀拉拉提著雞蛋、紅糖來看她,來的人都見她愁眉不展地打不起精神,劉家的人更是個個垂頭喪氣的,像霜打了的茄子。家裏雖說是添了人丁卻絲毫看不出一絲喜氣,來道喜的人也都訕訕地勸上幾句放下東西就回去了。
過了半個月,孩子一天一個變化,小手小腳不停地亂動,臉上也紅撲撲地長了肉,兩隻黑漆漆的小眼睛一睜開就哇哇哭著要奶吃。張桃花雖然心裏揪著個疙瘩,但畢竟是她身上掉下的肉,聽到孩子哭,還是趕緊抱在懷裏把乳頭喂到孩子嘴裏,一邊輕輕拍著,一邊身子有節奏地慢慢搖晃。
張桃花看出,自從她二胎又生了這個丫頭,十幾天來公公、婆婆就沒給她給過一個好臉。她雖然在屋裏坐月子不出門,可她卻知道,公公、婆婆和丈夫劉雲老是背著她在嘀嘀咕咕地商量著什麼。她先是覺得自己的肚子不爭氣,沒給老劉家生一個男孩,留下個傳宗接代的根,見了公婆和丈夫,像是自己做錯了什麼事,對不起他們。等回到家見婆婆一天也進不上她幾回房門,公公更是腳步連他門口都不送一步,丈夫也整天皺著個眉,她心裏就來了氣,心想管他呢,生兒生女又不全是女人的事,計生幹部早講了,生男生女是男人決定的,就像種地,撒進麥子不可能長出玉米來,都怪到我頭上,我有啥錯?張桃花心想生米已經成了熟飯,孩子都已經生下了,男哩女哩都得往大裏養,雖然公婆的臉色難看,她也隻好裝個看不見,一心坐她的月子。
劉雲可沒她輕鬆,自打孩子抱回家,他心上的石頭就壓得一天比一天重。他是劉家的獨子,他知道一年來他的爹媽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他媳婦身上,他也一心盼著媳婦能給他生個兒子。他想他要能有個兒子,劉家的香火就有人續了,他老了也就有了指靠。如今又生了一個丫頭,他全部的希望就都破滅了。他整天沒精打采地在院子裏轉悠,見誰都不說一句話。
劉雲的爹媽見兒子也這樣,就三番五次地把劉雲叫到他們老兩口住的屋子裏,商量這事該怎麼辦?劉雲說:“沒辦法,鄉上計生站就給了這一個指標,生男生女,生完後都得做絕育結紮,再不叫生了。”劉雲的父親劉傳根一聽就急了,說:“那咋成,我老劉家這不就斷了根嗎?”劉雲說:“這是計劃生育政策,誰也擋不住。”劉傳根說:“我知道這是政策,可不管啥政策也得叫人留後人不是,這老話說的‘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總不能叫人背地裏戳脊梁骨,罵你是絕後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