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新成真還沒全醉,還認出了周鐵兵。他見是表弟,就高興地把周鐵兵的脖子摟住,問他是啥時候回來的,怎麼回來也不給他打聲招呼,邊問邊拉周鐵兵到飯館子裏去。
就在周鐵兵轉身的空子,秋桂也認出了他,她在心裏也啊了一聲,臉刷地就紅到了耳朵根,嘴不由地張了幾下,卻不知道該說些啥,心跳得仿佛路上的人都能聽見。王新成回身給她介紹說這是他表弟,她除了慌亂地點頭、搓手,緊張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幸而天黑,王新成沒看出她的慌亂,他自顧把周鐵兵拉進館子裏坐下,叫秋桂給大師傅說炒上兩個菜,他要和他喝酒。
秋桂讓著周鐵兵坐下,就張羅著給他們炒菜、熱酒,等酒菜都備好,她就把飯館門關掉讓大師傅先回去,三個人就坐在飯館的餐桌上。王新成不停地勸著讓周鐵兵喝酒,秋桂招呼著讓周鐵兵吃上點東西了再喝,並用筷子給他夾了幾筷子菜。王新成嫌她囉唆,罵她少管男人喝酒的事,秋桂紅著臉分辯說:“你讓人家吃飽了再喝,人家還沒吃飯哩。”王新成就催得讓周鐵兵快吃飯。
周鐵兵肚子確實是餓了,可他卻吃不下眼前的這頓飯。他在部隊上,腦子裏曾設計過許多種和秋桂重逢的場景,卻怎麼也沒想到是在這麼種情況下見麵,他有些尷尬,一時手腳也不知道該往哪裏放,更不要說放開肚皮吃飯了。秋桂更比他難受,自從她見了周鐵兵的信,就既盼著和他見麵又害怕和她見麵。她這幾天心裏就有感覺,總覺得某一天周鐵兵會突然到她的麵前,她也設想過她和周鐵兵見麵的情景,甚至在夢裏還夢見過周鐵兵拉著她的手。可她萬萬沒想到這黑天半夜的,他竟站到她飯館的門上不進來,還讓王新成當成壞人去看。她真是後悔把王新成叫醒,剛見麵就是個醉鬼的樣子,丟她的人,叫她臉麵上實在過不去。
秋桂不管王新成的嚷嚷,一個勁地勸周鐵兵多吃點東西,周鐵兵經不住勸,把她給他夾在碗裏的肉和菜勉強吃了點,算是胃裏有了點東西。王新成見周鐵兵菜也吃了,就端起一大杯酒要給他敬。周鐵兵趕忙搖手,說:“你結婚我都不在,我先給你們敬才對。”說著端起一杯酒,叫了聲哥,雙手遞給王新成,王新成接過來一仰脖子喝幹,說:“再給你嫂子敬。”周鐵兵又端了一杯酒,眼睛望著秋桂卻怎麼也把“嫂子”叫不出口。秋桂一見周鐵兵把酒端起來就急了,不等周鐵兵開口就趕忙起身說:“我喝不成酒,你們哥倆喝,灶上的爐子還沒蓋住,我去蓋爐子。”說著就起身避開了。周鐵兵僵在那裏有些失望,王新成一擺手說:“女人家,不管她,來,咱哥倆碰著喝。”說著,把酒杯舉起來一杯一杯和周鐵兵碰著就喝開了,不一會兒,一瓶白酒就被兩個人喝完了。
王新成喊秋桂再拿一瓶酒來,周鐵兵見王新成喝得有些多了,急忙擺手說:“行了,不能再喝了。”王新成不行,非要喝。說幾年都不見了,要喝就喝個痛快。秋桂也覺得周鐵兵幾年了第一次來,也把酒拿出來勸他們再喝,兩人邊暄邊喝,就又把一瓶酒喝完。周鐵兵喝完酒起身要走,王新成拉住不讓,說就住到他飯館子裏,明天再喝。秋桂見天也晚了,也留他住下,說回去早都沒車了,要回去明天天亮了再說,周鐵兵拗不過就同意了。
王新成就把周鐵兵拉進套屋,周鐵兵見套屋裏除了支的一張雙人床,地上還有一個三人沙發,就主動說他睡在沙發上讓王新成兩口子睡到床上。秋桂當著周鐵兵的麵咋能和王新成在一個床上睡,死活不行,非要讓周鐵兵和王新成睡在床上,她睡在沙發上。王新成就拉周鐵兵往床上睡,周鐵兵沒辦法隻得脫鞋上了床,三個人都沒有脫衣服,王新成倒在床上就呼呼地扯起了鼾聲,周鐵兵和秋桂,一個在床上輾轉反側,一個在沙發上心事如雲,都睜著兩隻眼睛望著黑黑的夜空,誰也不說一句話,各想著各的心事,一分一秒地熬到了天亮。
第二天剛吃過早飯,經常叫王新成打麻將的趙利民來到飯館,說約好了幾個人叫上王新成要去大戰三百個回合,把上次輸掉的給倒回來。王新成一聽就來了精神,問周鐵兵再有沒有啥事,沒事他就先走。周鐵兵嘴裏說沒事,同時一抬頭就叫趙利民看見了,趙利民走過去拍了拍周鐵兵的肩膀不冷不熱地說:“喲,沒看見是保家衛國的回來了,咋沒肩膀上扛上個星星,混個排長、連長的領上個草原上的妞兒來。”周鐵兵本來笑著站起來要和趙利民打招呼,一聽他這不陰不陽的話,就一句話也沒說。他和趙利民本來是好朋友,為給秋桂帶條子的事,後來趙利民知道了真相就和周鐵兵翻了臉,周鐵兵臨當兵走前為這事還和他打過一架。
五
周鐵兵當兵走後,趙利民就托人到秋桂家提過親,秋桂和他是同學,知道他上學的時候就不是個好東西,一口就回絕了。後來趙利民又纏著找過她幾次,她都避著不見。等她到城裏理發店打工的時候,趙利民也在城裏一個裝潢公司學著搞裝修,在理發店碰上過他,他就三天兩頭地往理發店跑,秋桂被他纏得不行,就經人介紹認識了王新成。那時候王新成在城裏剛把飯館開起來,她覺得王新成能幹,人又能說會道,能過日子,就急急忙忙地和王新成結了婚,剛結婚那陣子,趙利民再沒纏過她,不長時間他就和他們公司裏打工的一個外地姑娘結了婚。
後來趙利民憑借他城裏的幾個親戚給他介紹包活,他自己又找了幾個木匠成立了個裝修公司,就在城裏搞裝修,掙了幾個錢後,就經常領著人到秋桂他們的飯館裏喝酒、吃飯,時間一長趙利民就和王新成混熟了,經常叫上王新成到外麵喝酒、打麻將,有時候把王新成哄到外麵喝醉,他就滿身酒氣地摸到秋桂的飯館裏有話沒話地找著和她說話,看見店裏沒人就想動手動腳。秋桂急了就喊大師傅,甚至連推帶搡罵著叫他走,他也就裝著喝醉的樣子,故意搖搖晃晃地叫大師傅送上回去。
起初秋桂不好給王新成說,明裏暗裏地給他遞話,叫他少和趙利民來往。不知道王新成是真糊塗還是揣著明白裝糊塗,每回秋桂給他說,他都說男爺們的事叫她少管,不聽,照樣在一起混。
後來秋桂索性也不說了,見趙利民來她就從後門裏溜出去,叫他不見人,就這趙利民都還不死心,十回裏八回碰上一回,還是照來。
秋桂見趙利民對周鐵兵不懷好意,就催著讓王新成快走。王新成要走,偏偏趙利民又賴著不走,說了一大堆不著邊際的話。周鐵兵見和秋桂也正經說不上個話,就說他家裏還有事,要先回去。王新成就讓秋桂到東站上送一下周鐵兵,秋桂把飯館裏的事給大師傅安頓了一下就和周鐵兵先出了門,王新成隨後也跟著趙利民走了。
在往車站送周鐵兵的路上,周鐵兵和秋桂兩個人先默默地走了一段路,誰也不知道先開口該說些啥。快到車站門口,還是周鐵兵先開了口,問秋桂: “你過得怎麼樣?”秋桂低著頭回答說:
“你都看見了,過得就這樣。”
周鐵兵問:“娃娃在哪裏,咋不見?”
秋桂說:“在鄉裏,爺爺奶奶領著哩。”
周鐵兵問:“我給你的信你收著沒有。”
秋桂說:“收著了。”周鐵兵問:“收著了咋不給我回信。”秋桂一聽他問到信,眼淚就嘩地下來了。她把她爹藏信的事,她爹死後她收拾東西才發現的經過給他說了一遍。
周鐵兵見秋桂流了淚,本來裝著一肚子要問她的話,就全沒有了,他聽完秋桂的哭訴,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說:“事情已經這樣了,你不要太難過。”
秋桂哽咽著,隻是個哭,再也說不上一句話。臨上車的時候,她才止住哭,問周鐵兵:“你準備回來咋辦呢?”周鐵兵問:“啥咋辦呢?”
秋桂不吭聲,周鐵兵就說:“走一步,看一步吧,我也不知道該咋辦。”
秋桂問:“你信上說在部隊上學會了修汽車?”周鐵兵點了點頭說:“嗯。”
秋桂就說:“要不我托個人給你在城裏的汽車修理廠問一下,你也來城裏修車行不行?”
周鐵兵猶豫了一下,看到秋桂用企盼的眼睛看著他,就點了點頭說:“行,我回去和家裏商量一下,有信兒了你給我帶話。”說完,周鐵兵就上了車。
秋桂隔著車窗望著周鐵兵找到位子坐下,她見周鐵兵給她擺手叫她回去,她的眼淚就又流了下來。她一邊用手擦拭著眼淚,一邊固執地站在原地,直到車發動著開出車站拐到大路上,她才心事重重地回去。
六
過了一個星期,秋桂就托人帶話給周鐵兵,說給他在城裏的修理廠找了一份工作,讓他來。周鐵兵和哥嫂商量了一下,就把行李收拾好提了個鋪蓋卷到城裏打工。
周鐵兵到城裏就住在修理廠車間裏,秋桂堅決地要讓他到她的館子裏去吃,周鐵兵怕麻煩她,推辭不去。秋桂生了氣,說不去以後他就不要再去見她,周鐵兵隻好答應去。就這樣,周鐵兵上班在修理廠幹活,下班就到秋桂的飯館裏去吃飯,秋桂給大師傅安頓,頓頓給周鐵兵單另炒個菜,周鐵兵吃完飯就幫著秋桂收拾飯館裏的碗筷,經常拿自己修車掙的錢,出去一大捆一大捆地給飯館買菜,秋桂給他錢,他堅決不要,給急了就以再不來吃飯威脅,秋桂也不能硬給,就量著他的身子給他買件毛衣或做身衣服偷偷送去。有時候周鐵兵修車活緊中午顧不上吃飯,秋桂就提飯盒送去。一起修車的師傅一開始還以為秋桂是他的媳婦,後來他們知道是他的嫂子,就經常和他開玩笑,說嫂子天生就疼小叔子,周鐵兵也不吭聲,就自顧幹活,由著他們說。
這樣過了一年,這中間秋桂幾次提出要給周鐵兵介紹個對象,周鐵兵總是找各種借口拒絕和她談找對象的事。秋桂心裏總覺得是欠了周鐵兵的,不踏實,隻好在吃喝穿戴上暗地裏替他操心,見他缺什麼就趕緊買上背著王新成給他送去。
王新成也知道周鐵兵在他飯館裏吃飯,一開頭他也沒說啥,吃得時間長了,王新成就問秋桂周鐵兵吃飯給飯館裏給錢著沒有,秋桂說咋能不給,給得還不少,除了給錢還幫著飯館裏幹不少活哩。王新成在這一年也明顯地覺得飯館子裏的效益比往年好,他問秋桂要錢時秋桂給的也比往常痛快,他反正沒吃虧,還樂得個逍遙自在,就索性把飯館子撂給秋桂,自己在外麵和趙利民一幫人鬼混。
趙利民謀算秋桂謀算了好長時間,始終占不上便宜,心裏也很氣惱,就和他一起的人串通好和王新成打麻將時把賭注抬起來。他們先給了王新成些甜頭,叫他先贏了好幾千塊錢。漸漸地,王新成就開始輸,先是輸三贏一地循環了一陣,以後就光是輸,不贏,不但把原先贏來的錢全輸光,還倒欠了他們的幾萬塊錢。
王新成輸了錢回到飯館裏就拿秋桂撒氣,摔碟子打碗地看誰都不順眼。他問秋桂要錢的次數越來越多,秋桂先頭還能給,後頭就確實再給不出來了。秋桂勸他再不要跟人出去打麻將了,兩口子齊心合力地經營自家的飯館子,王新成叫她少管閑事。秋桂不給他錢,他就偷著賣掉秋桂店裏的家什,甚至在外麵借錢,借條上寫上秋桂的名字,叫債主子到飯館找秋桂要。秋桂氣得不行,和王新成經常吵架,吵急了王新成也動手,秋桂挨了他的打就傷心地把頭蒙在被子裏整夜整夜地哭。
周鐵兵見秋桂經常紅著個眼睛,就問秋桂,秋桂先說是晚上沒睡好,後又改口說是叫爐子裏的煙給熏了。其實,用不著秋桂遮掩,周鐵兵從王新成當著他的麵對待秋桂的態度上早就猜出了個八九分。他見秋桂不說,也就不好挑破,有時候看店裏少了東西,就經常買著給添齊。
王新成在麻將桌子上欠趙利民的賭債越來越多,越欠他越想翻本,賭注也下得越大。有一天晚上,他和趙利民把麻將打到後半夜,一晚上就欠了趙利民的三千塊錢。趙利民問他要錢,他說實在沒有,等過一陣子飯館裏掙了錢就給。趙利民不行,說以前欠下的好幾萬先欠著,現輸的現清。王新成拿不出錢,趙利民就提出叫他把秋桂讓給他睡一個月,頂清所有的賭債。王新成起初不同意,趙利民就逼他要錢,他又沒有,就同意了,把飯館門上的鑰匙給趙利民,說秋桂晚上就睡在飯館裏的套間裏,叫趙利民自己去。
趙利民拿上鑰匙就急急忙忙地去了秋桂的飯館。他把門開開進去,摸黑到秋桂的床跟前,秋桂正睡得迷迷糊糊,還以為是王新成半夜裏回來了,就罵他都幾點了,還知道回來。趙利民也不答話,三下兩下地把衣服脫了就鑽到秋桂的被窩裏,爬到秋桂的身上就想幹那個事。秋桂感覺到不對,順手把燈拉開,一看是趙利民,驚得聲都出來了。她又驚又氣又嚇,本能地一翻身就滾到了床下。
趙利民見燈突然亮了,也嚇了一跳。稍微愣了一下神就撲到地上要按住秋桂,就在他愣神的一瞬間,秋桂一軲轆從地上爬起來隻穿著背心和褲衩奔進廚房,從案板上拿起一把切菜的刀。趙利民光著身子追進來,秋桂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嚇得渾身都發抖,她連哭帶罵叫趙利民這個牲口、畜生滾出去,不然她就抹脖子死給他看。趙利民見她手裏拿著刀,怕出了人命把事情鬧大,就悻悻地穿上衣服,臨走給秋桂說,王新成欠了他賭債,是他的男人把鑰匙給他叫他來的,並叫他們要麼還錢,要麼拿人頂,三天內給他個答複。
秋桂在趙利民走後把門朝裏頂住一夜都沒敢再合眼。第二天,王新成一天都沒敢在飯館露麵。晚上,王新成回到飯館,秋桂就和王新成大鬧了一場,罵他不是個男人。王新成解釋說鑰匙是趙利民把他灌醉偷偷從他身上拿走的,他喝醉了啥都不知道。秋桂見他不敢承認,也不聽他的解釋,就一邊哭,一邊收拾自己的衣物。
王新成問她收拾衣服幹啥,秋桂說:“還幹啥,連老婆都賣的男人,我還跟上你過啥,婚離掉你想幹啥就幹啥。”
王新成見秋桂提出要和他離婚,就急了,給秋桂保證,以後再不會發生昨天晚上的事。
秋桂也不聽他多說,自顧收拾自己的東西。當天夜裏,秋桂躺在床上又思前想後地想了一夜,天一亮,她就提著一包衣服去了車站,臨走給周鐵兵打了個電話,說她回娘家有點事,叫周鐵兵這幾天先在外麵吃幾天,等她到娘家把事辦完再說。周鐵兵問她家裏究竟出了啥事,秋桂不給他說啥事,讓他不要管,安心上他的班。
秋桂回到金家灣住下,也不好給娘家說實情,她娘家媽和哥嫂就知道他們兩口子鬧了矛盾,不知道別的事。他們也知道王新成的毛病,就勸她兩口子鬧鬧矛盾也不要緊,住幾天了就回去。秋桂也不說話,也不走。
住到第三天,先是王新成來,給她又是認錯又是說好話,請她回去,秋桂不理他,說要和他去辦離婚手續。王新成見自己請不動,就把他的娘老子搬來,還把兩個孩子都領上到秋桂的娘家。王新成的父母雖然不知道他們是為啥事鬧的,但看到自己兒子低聲下氣的樣子,就知道根子是在自家兒子身上,就一邊罵王新成,一邊勸秋桂,求她不管他們兩口子有天大的事,看到他們兩個老人和娃娃的麵上,好好過日子。
秋桂的媽媽和哥嫂見王家人老的小的都給秋桂下話,也就幫著勸,秋桂一見到兩個娃娃,心就先軟了。這一年裏,她因為周鐵兵天天要到飯館裏吃飯,她也很少回王家莊子的婆婆家。有時想娃娃了,就帶個信讓婆婆領到城裏住幾天,她心裏也一直覺得欠了娃娃們的情。看到兩個娃娃也哭著鬧著讓她回家,她離婚的決心就又動搖了,答應跟他們先回去,說王新成再要是和趙利民他們混到一起打麻將,這個婚她還要離。
王新成一聽她肯回去,什麼條件都是滿口答應。他把秋桂接回到城裏,頭些天還能老老實實地蹲到飯館子裏,幫著秋桂幹些啥,安穩了一段時間,他就又蹲不住,還是往外跑,隻是,這回跟的不是趙利民,而是城裏他又認下的幾個人。
七
趙利民見占不上秋桂的便宜,王新成又不給他還錢,心裏氣得很,就派手底下幹活的幾個人,三天兩頭到秋桂的飯館裏,拿著王新成寫給他的欠條來要錢。秋桂不給,他們就又是吵又是鬧的,攪得秋桂生意也做不成,來飯館裏吃飯的人也越來越少了。正好天也熱了,城裏的人興起周末或節假日到鄉下的農家小院或風景區吃飯、休閑,周鐵兵在西藏當兵的一個戰友轉業分配到馬蹄寺風景區管委會工作,曾到城裏來找著看過他,周鐵兵就給秋桂說,不行把城裏的飯館盤給別人,到馬蹄寺風景區承包個景點,一則可以避開趙利民的糾纏,二則在景點上開個飯館,效益也比在城裏好,讓她和王新成商量。
秋桂心想這也是個好辦法,或許進了山,王新成和城裏的這些人離得遠了,能把打麻將的這個毛病改了,就同王新成商議這個事。王新成也叫趙利民找得沒辦法,正想找個地方躲開趙利民,就爽快地答應了,隻是擔心地問秋桂,能不能包上景點。秋桂說周鐵兵在馬蹄寺有個戰友,手續由他給幫著辦。說完又試探地問王新成,最好能把周鐵兵也叫上一起走,找別人也是給發工資,找他也是個發,周鐵兵來了事情就好辦,還能幫著咱們多操點心。王新成想了想覺得也好,就同意了,讓秋桂去問周鐵兵行不行。
秋桂找到周鐵兵,說王新成同意了,問他:“我們走後你怎麼辦?”
周鐵兵說:“這個好辦,我到修理廠的灶上吃飯就行了,你不要擔心。”
秋桂說:“灶上的飯沒油水,吃幾天還行,時間長了咋能成?”
周鐵兵說:“我部隊上五年不都是吃大灶過來的,有啥不行。”
秋桂說:“那不一樣,部隊上夥食好,這裏不行。”
周鐵兵說:“我一個人咋都好辦,你們就管你們的事,不要管我。”
秋桂不行,說:“我不管你誰管你,你又沒個家,我不放心。”
周鐵兵見秋桂提到家,就不吭氣了,停了一會兒,秋桂又說:“要不我給你介紹個對象,把你交代給她了我再走。”
周鐵兵一聽她又提到對象,就堅決搖頭說:“你走你的,我的事你不要管,找不找對象我心裏有數。”
秋桂問:“那你心裏究竟是咋想的,年齡都這麼大了,總不能老是一個人。”
周鐵兵說:“一個人咋了,一個人不是挺好嘛。”
秋桂見周鐵兵不和她說正經事,眼圈一紅,眼淚就下來了,邊抹淚邊說:“你一個人是覺得挺好,可你知道人家心裏多難受,你總不能叫我欠上你一輩子。”
周鐵兵見秋桂流了淚,聲音就低下了,說:“你哭個啥哩,我又不怨你。”
秋桂說:“不是你怨不怨,事實就是我把你害下了,要不是我,恐怕你的娃娃現在都已經大了。”
周鐵兵說:“你再不要胡想,你也不欠我的啥。”
說到這裏,兩個人都沉默了,誰也不知道往後該說些啥,默坐了一陣,秋桂說:“要不,你和我們一起到馬蹄寺。”
周鐵兵聽秋桂這麼一說,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心裏翻上來一股熱浪,他又何曾想離開秋桂,這麼多年在部隊苦苦盼望,盼來盼去卻沒想到盼來的卻是這樣一種結果。他從心裏恨過秋桂,也怨秋桂辜負了他的一片癡情,但他知道了是秋桂的父親從中作梗,沒有讓秋桂看到他的信,他又恨自己當初的自卑和懦弱,竟然沒有勇氣在走前向秋桂當麵表達他心中的愛。尤其是他一年多來,看到秋桂生活得並不如意,他那個表哥生來就是那個樣子,識不來好壞,嘴上對秋桂放不下,其實也不拿她當一回事,壞又壞不透頂,好又好不到地方上,他看到秋桂一個人艱難地經營這個飯館也不容易,就常常在暗中幫她,想給她精神上多給些慰藉。
一年裏,秋桂也多次給他提過找對象的事,他總是回避這個話題。其實他無論找多少借口,他心裏明白,他還是放不下秋桂,抹不掉秋桂烙在他心裏的印記。他覺得即使他娶不到秋桂,隻要能時時看見秋桂,他也就知足了,更不用說這一年多來,他也時時感受到了秋桂對他的關心和掛念,那份情意隻有他能懂,能在她一個眼神和一些微小的動作中感受到。隻是他很無奈,他恨老天不長眼睛,居然讓他心愛的女人變成了他的表嫂。他有時候心想,世上沒有這個表哥該多好,沒有他,秋桂就是他的,即便是秋桂已經嫁了人,他相信隻要他回來,秋桂就還是他的,除非秋桂不喜歡他。可現在她成了他的表嫂,表嫂,表嫂,周鐵兵恨透了這個稱呼,從心裏就不認可這個稱呼,也叫不出口。正是這個稱呼,這個名分,注定了她再也不可能回到自己的身邊,他實在是不甘心啊,他在等,卻又不知道在等什麼,冥冥之中似乎有隻無形的大手掌握著他的命運,他不能掙脫,卻又在苦苦地掙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