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年屆四十(1 / 1)

轉瞬間,從娘肚子裏生出來已有四十年,這讓我震驚。沒想到這個數字也會降臨到我的頭上——一個感覺自己還像個孩子似的人頭上。是該感恩、欣喜、詛咒、懊喪,還是別的什麼——太複雜了,我一時對付不了。深夜裏從書本上抬起頭來,望望窗外四十歲的星辰、四十歲的樹、四十歲的燈光,我禁不住深深地倒吸一口氣。但我沒有再把它吐出來,而是咽到了肚子裏。像一聲感喟,它在食道底部發出了重重的回聲。

人屆四十,我感覺周圍都在和自己較勁:忙亂的工作——生計在較勁、照顧父母的責任在較勁、各式各樣的親情雜事在較勁、就連我那不好言語的上中學的兒子也在較勁:他不聲不響地背著我將自己的文學習作弄上了《當代》《中華文學——少年寫作精選》什麼的,令經常打擊他的我十分尷尬。在這諸多的較勁中,四十歲的日子讓我驟然變得有些肅穆起來。

有段時間,我緊緊地盯著“四十歲”這個詞不放,並發出追問。四十歲,對於一個熱愛寫作的人的生存狀態意味著什麼?對他的寫作本身又意味著什麼?翻檢自己曾出版過的幾本書、發表過的作品,真令人汗顏難當——我猛然發現,四十歲的我在寫作上竟還沒有個定性,在精神上東遊西蕩,在寫作方式上左衝右突,老是處於一種“學習”狀態——什麼都想試試。我企圖使自己的寫作能擁有一種品質感、完整而有規模,但依然雜亂無章。真欽羨那些老早就建立起自己的精神背景和寫作方式的人,他們堅守一點打出了一片。我明白,四十歲——它在向我提出要求,它在考問我、分析我。它說,你應該更堅定、更沉穩些,對於自己認定的價值判斷、精神取向和寫作方式,應該固守得更徹底些。我以為它說得不錯,而我又如何能在堅守歸一的同時,不使自己失去創造的活力、不失去對大地上新出產的事物的敏感呢?它說,四十歲應該懂得怎樣將激情和衝動轉化得更內在些——激情永遠讓人羨慕,我擔心的是自我同大地失去內在的精神聯係。而處在這樣一個功利的、浮躁的、充滿誘惑的物質主義時代,這種憂慮無法不時刻伴隨著我。它說,四十歲應該讓自己慢下來,慢下來可以養心境——是的,學會散漫、散開懷抱,放自己於“自由”,可是……

四十歲是個應該懂得取舍的年紀。我渴望木質的生活,它沉靜、簡單、樸素、在不知不覺中成長。就像那些在庸常、忙碌的生活中搶來的夜晚,靜靜地閱讀那些渴望讀到的書,讓來自於生命深處的情與思,源源不斷地從筆管裏流淌出來,像初吻一樣撫摩語言——我甚至覺得,寫作的全部幸福莫過於此。

人說四十而不惑,可世界和寫作仍然使我充滿困惑——老的困惑和新的困惑。

四十歲唯一不困惑的是:伏案。並熱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