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沒有注意到樹後有人,繼續訴說:
媽呀,你最喜歡的歌是《夕歌》,是外婆在你讀小學時教會你的,所以,你也在我上小學二年級時教會了我。你要我記住每一句歌詞悉心領會歌曲的精神’在心裏歌唱,在家裏輕唱,在沒有人的地方低唱。我照你的囑咐做了,我一定會盡心盡力地像你要求的那樣去做人做事,即使我得不到我渴望的明天,我也會珍惜也會把握好已經到臨的今天。”
接著,她用低細激揚的嗓音,清晰清麗地唱起母親教會自己的歌:
光陰似流水,
不一會兒課畢放學歸。
我們仔細想一會,
今天功課明白未?
老師講的話,
可曾有違背?
父母望兒歸,
我們一路莫徘徊。
將來治國平天下,
全靠吾輩。
大家努力啊,
同學們明天再會。
這支歌詞是那樣的通俗淺白,曲是那樣的懇切本真,歌唱者極有天賦與素養,三者相互輝映,真正有珠聯璧合的完美。那支優美的歌曲像叮囑,像勉勵,像期待像心窩淌出的汩汩清泉有一種激勵人奮發向上的豐滿內涵有一種令人一聽難忘的藝術魅力。
耳聞她唱的歌,我的腦海像劃過一道閃電’把多年來籠罩著我心智的陰霾撕開了一道裂縫,使我為過去的許許多多白白虛度的日子感到痛惜。我開始在心裏責備自己,整天整日漫無目標,無所事事,沒想過將來,沒想過老師和父母的期待,沒想過於國於家於己有用無用,比起眼前這位年齡和自己差不多的姑娘,太迷悄、太糊塗、笨。我希望她再唱一遍這支歌,不唱兩遍我就大概能記住歌的詞曲了。可惜她揭下束頭發的手絹擦拭麵頰上的淚瓣抽泣著、哽咽著,很快轉身走開了。她好比一隻插翅飛過的百靈鳥飛遠了,尋不見蹤影,看不見一度來去雲天的路痕隻剩下勾起無限思量的蒼茫。假使不是銀杏樹腳還放著一束鮮豔的紅玫瑰,不是一擰自己的胳膊有疼痛感我會覺得剛才不過是一陣幻覺。現在她的歌聲把過去隻是偶爾飄移腦際的閃念,由點變成麵由模糊變清晰,進而逐漸定格、拓展。人的一生應該有一個高尚的方向應該做一番一刻也不懈怠的努力尤其在人的青春時期,更應該為迎接將來準備些什麼。
我合上書頁,踩著她的足跡,站在她站立過的地方,久久盯著那束像燃燒火焰般的紅玫瑰,再向她的母親的替身——麵前這棵穿霧攬雲的挺秀銀杏樹深深鞠一躬。
接下來的好幾個星期天,我都扔下飯碗便來到銀杏樹下看書希望看見她的倩影。可是,那一束不勝日曬雨淋的紅玫瑰一天天枯萎了,飄零了,最後消失得無蹤無影了,她卻再也沒有出現過。我不知道她的名字,隻知道她母親的名字叫銀杏,她唱的歌表達出了世間最值得珍惜的情感寄托了人生最美好的期待和向往。
炎熱的暑假同學們由學校統一安排到工廠充當見習鉗工做些擰螺絲帽、鋸鋼條、用木槌捶直鐵皮等簡單勞動,其收效是單純了思維,強健了肌體。
到了深秋學校決策者的眼光由注視城區轉變為放眼郊外,要同學們自帶被蓋卷、席子和床單到農村當見習農民。厭煩摸書本的同學樂得四腳朝天渴求知識的同學暗自歎息求學的時間太短而家在農村的同學則增添了幾分自豪感:“瞧,你們還在見習,我們已可以當教授了!”
出發那天,我們打著兩麵紅旗,一麵是二連十排的戰旗一麵是共青團的團旗,大家挺胸正步高唱《紅旗飄飄軍號響》胸中大有戰士出征的慷慨激昂。
到了目的地,我所在班的十個男同學住在大隊民兵連長家的堂屋裏,一張飯桌居中左右兩邊對稱各排列五個地鋪位。早晚是紅薯稀飯,中午是紅薯幹飯,鹹菜是泡得金黃的酸菜,鮮菜是炒蓮花白、煮芋頭和早秋儲存的大黃南瓜,飯菜管飽不限量。勞動是為青壯農民挖出來的紅薯打堆,去泥屑。同學們先要把連泥帶土拋在壟溝上的帶泥薯,搬運成堆再團坐下來用手抹去黃泥屑裝進筐’等待城裏來的人憑戶口簿過秤領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