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金色韶華(2)(3 / 3)

那年代,除去戰備糧計劃供應居民細糧湊不夠份額便按一比五的比例搭配粗糧,城市對農村的依存感前所未有。由城裏人家自帶裝盛家什步行一二十華裏到郊外自取自運,肩挑、肩扛、手擰、肩背、人力架架車裝載等,五花八門的方式自助搬運的人潮擠滿大道。

那些體弱多病的人家,為這每月一人幾十斤、往返搬運幾十裏的配搭粗糧,弄得苦不堪言。而縣革委領導正是需要通過這種勞累身體的方式來觸及人們的靈魂,以此達到改造思想的預期效果。

同學們一邊勞動,一邊高唱歌曲,或者聽老師講革命故事,時間很容易混。收工回院落,雙手兩掌粘滿黃色泥屑和黑糊糊的紅薯漿汁得用皂角反複摩擦手掌才能洗淨。不過這種洋溢著歌聲和笑聲的勞動,等到我們以後走出校門,走向社會,就成了不易再現、值得回憶的場麵。

一天,我們收工回來有點空閑時間’便按排輔導員的交代要學習雷鋒叔叔好榜樣主動到農家院落做好事掃地、洗衣、挑水、劈柴以加快自己的思想革命化。等我們幾個結伴的男同學穿過一條囤水田坎走進一個院落,聽到屋裏有人招呼。抬頭一看屋裏坐著個禿發癩頭的中年人,他用篾刀破開竹筒剖蔑絲,屈放的兩腿上搭著一塊白麻布,一大簇薄薄的細篾絲顫巍巍地晃動。他皮膚很白張口露出兩排黃牙一臉嘻笑:

“同學到我這裏不用幹活,我出幾個謎語你們猜猜。”

我們一哄而上圍著他直嚷:

“叔叔你的名字?快出題。”

“我叫高三輩。現在我出題,什麼結子髙又高什麼結子半中央,什麼結子成雙對,什麼結子棒棒敲?你們聽好囉’快猜!”

我搶答:

“電影《劉三姐》上的歌唱過了分別是高粱、包穀、豆角、芝麻。”‘賀’你過關了。”他用眼光掃掃旁邊幾位同學,再把頭轉向我,“《劉三姐》算個狗屁歌,有個曲子叫《十八摸》聽唱過嗎?沒聽唱過,我今天可以一句一句教你們,安逸得要死人一呀一……”他突然頓口失語,臉皮一陣抽搐,懸拿著一把蔑刀。

瀏二流子,你敢教壞學生,老娘要收拾你!”

沒等我們回過神來,門外闖進一個中年婦女,舞起一把沾滿雞糞的叉頭竹掃帚撲撲,撲直朝劉癩子臉上戳身上打驚得一隻待在屋中的麻母雞咯咯直叫拍翅騰空掉下幾支雜色雞毛旋轉著飄墜。

“孫大姐孫隊長我沒多說,剛開頭不敢了不敢了。”

劉癩子忙狼狽躲閃,嘴上連連求饒慌亂中,抬腳將板凳旁放著的一盆泡蔑絲的清水蹬翻,眉毛有雞糞抹過的汙垢臉皮被掃帚竹叉戳出了幾道刺眼的血印形象十足猥瑣。

婦女隊長孫大姐狠瞪劉癩子一眼,朝地啐一口痰招呼我們離開,她邊走邊說:

“同學們,我這一輩子就恨初中沒念完,知識學得半生不熟。毛主席號召你們到農村接受再教育’就要學好啊不要學壞啊。毛主席還說過,嚴重的問題在於教育農民,農村也複雜,也有壞人,像劉朝富這個二流子你們就打不得堆堆你們還年輕好好讀書啊。”

看見孫大姐的背影消失在晚霞中,我心裏有敬重有感激,有惶恐,立地思忖良久。這農村並非世外桃源,生活的道路真不會平坦,以後會碰上多少看不穿的世相多少難翻的山坳書不容易靜下來讀,社會更不容易深下去體驗未來前程迷茫不知走向何處?

暮色漸濃一帶清澈的小溪穿過足下的石橋孔濺著浪花流淌遠方,一隻昏鴉在背後的洋槐枝頭發出了幾聲淒厲的噪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