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酒入愁腸(1)(1 / 3)

下鄉一年多的時間,從學生向農民轉化的過程像一架老牛拉著的笨拙木輪車,總是以我在莊稼地裏不斷爆出的笑料為車軸的潤滑劑,回頭一瞧,可真恨無地縫可鑽。

肩挑背馱沒有妨礙身體的發育,我的身高由一米六一拔高到一米七零,九厘米的高度有仰視、平視、俯視的差距人的自信在特定的範疇與身高成正比。無所事事的時候,煩悶的我不時動起想和見紅綢就瘋狂的猛牛角鬥的念頭,咆哮的心潮不時掀起不懼在礁石上跌成濺沫的浪頭。經過四季輪回,莊稼活的流程一一經曆,無論是體力和勞動技巧再也沒有人敢小視我了。到城鎮趕集那些靦腆異性投來一掠而過的火辣目光一些平時耀武揚威的刺頭的主動示好,以及高隊長不知不覺不再以揶揄的口氣戲耍我換了副客客氣氣的腔調,這些都讓我明白自己在世俗目光中的分量有了一點兒變化。

那次與熊壯攀樹比賽出現的曆險意外,給人留下九死一生僥幸活命的記憶烙印。正因為如此,追逐飛短流長的人們迅速把這一刺激的場麵用話語擴散,我像公園裏鑽出鐵籠的黑猩猩,成了人們以驚異眼色打量和交頭接耳議論的對象。是禍是福不得而知。總而言之趕場打招呼套近乎的人和不辭遠路上門來拜訪我的知青變多了,這增添了我的自信也增添了我的擔憂。因為識人多處是非多,像我這樣家庭底氣不足的人,低調到無人注意才是明哲保身的存世之道。

近段時間,我喜愛上了兩個詞語一個叫遠方它是人的視線想到而未到的陌生帶,是行進的腳步欲達卻未達的嶄新去處,那裏我沒有原罪的壓力沒有被歧視被欺淩的苦痛,沒有熟悉的樊籬和親近的障礙,相反能見識許多無陳見的新麵孔和未曾經曆過的新事物它該是一個讓人神往的自由快活的天地。另一個叫明天,它既沒成為過去也沒成為現實是時光的箭鏃尚未射到的時段因為我所有的希望和際遇從沒有喚醒開花結果的自豪,我隻有把美好的心願都許給屬於未知數的前瞻。

文化大革命開展六七年來,人們巳經不再相信高音喇叭的髙談闊論,舞台上隻剩下樣板戲,文藝讀物隻剩下《豔陽天》《金光大道》《沸騰的群山》等幾部特許書籍,最主要是大批判的無情矛頭頻繁轉向,東指過去,西指過來整個社會毫發無損者已經所剩無幾。人們對階級鬥爭的消極抵觸開始像流行病蔓延開來在城市逍遙派成了人數最多的主流派在農村’嚐過饑荒之苦的人們更不在乎壓製生產的空頭政治。在知青中早就在暗地流傳文化大革命前的書籍,隻要你有興趣閱讀,它們會從四麵方神秘地冒出來,誰也無法弄清來源何處。隻是,出身我這樣家庭的人還是分外小心,尤其是我父親的職業敏感我特別擔心牽連到親人朋友,對文字獄有天然的戒防心理,總是小心翼翼地暗地悄悄閱讀,對了解不深的人絕不輕易來往。

我不敢像出身紅五類家庭的幸運者有意在日記本上寫滿不凡事跡、崇高抱負、聖潔情懷和閃光語言,不是雪藏在箱底而是有意擱置桌麵、枕畔等待著一朝被人不經意發現順理成章地樹立為讓群眾向自己看齊的楷模,實現一般根正苗紅者夢寐以求的榮耀。我則需要保持擔心被他人揭短、挑剔和歪曲的慎獨屬於自己原生態的情感盡數任隨它自開自落、自生自滅。我保留的筆記幾乎沒有日記類的寫實內容,隻有一些閱讀書籍記錄的殘章短句。其實,它們是以少勝多的各式各類的思想花朵,有的如幽香可人的桂花有的如出水拒塵的蓮花,有的如春風輕揚的柳絮,有的如挾寒傲世的雪花賜人無窮無盡的不同凡響的啟迪和妙不可言的歡愉。閱讀蘇聯作家法捷耶夫所著《青年近衛軍》時,我對故事情節並不太人迷,但對書中的抒情插話則愛不釋手地喜愛,一字一句把它抄錄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