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北上南下(1)(1 / 3)

我學會了給自己放周末,給自己一天慰勞給自己一個躲避的機會。劉芳在周末丟開教學任務到村裏來時,我巳經成了到知青夥伴家串門的遠客,或者成了到荒山野嶺遁跡的旅行者。我不願去正視她,不願意太早太早地落人世俗的窠臼’以無言躲避來表白自己明確無誤的態度。所以,每每迎接她的隻有毫無表情的關閉著的木門以及一把掛在門扣上的名叫將軍不下馬的黑鐵鎖。

我出生的故鄉在南方,我插隊的謀生地在北方,從地形地勢上,一條波濤滾滾的沱江把它們連接在下遊和上遊從地理方位上道路的取向可稱之為北上與南下這恰巧是大雁春秋往返的飛行路線。我沒有本領似大雁來去自如地選擇捷徑,瀟灑地把行進道路鋪設在蒼茫雲天,隻有憑自己的雙足去步履山重水複的曲折。我的視線中罕有一覽無餘的快意更多的是無可奈何於山遮水攔的障礙,它有長鏈一樣無窮盡的遺憾,也有無數艱辛備嚐的苦澀與樂趣。既然現實生活充滿了那樣多為難人的陳規和不順心的熟悉’何不去選擇意料之外的新鮮和從未蒙麵的陌生呢?當對故鄉的思念像下口無情的蟲子,不分白晝夜晚地爬進人的心房放肆著、啃咬著,我已經快半年沒回家看望父母了。於是我在一個夜晚夢見父母後醒來的早晨’把幾卷書籍、琴匣和一些不多的土特產放進背篼,鎖上屋門踏上了去縣城的路。

我沒有像往常一樣乘船,而是把握住大概的方位,翻山越嶺地向南。如今有的是富餘的時間和過剩的精力,何不去遊逛山河呢?慢慢地走吧頭頂著的一輪太陽,雖然它自古以來就十分高傲,卻不會嫌貧愛富不會厚此薄彼,不會任性地對誰額外施恩或加倍懲罰,我心裏真的很喜歡它。山風和冷雨與我已是互知性情的至交,走得頭額冒汗時,山風直撞人的胸懷,鑽進人的背脊殷勤為我收汗退涼。山雨來時八成是嫌棄我的肮髒,它免費代勞地徹底清洗,既令我惱恨它淋醒過我留戀的美夢,卻又幫助我認識了不加修飾的人生意義。

悄悄的我去了,正如我悄悄地來,我盡量避開人們的視線專挑荒涼的路徑向陌生的山野走去。在這時,我不需要在乎誰的臉色不再顧及居心叵測的目光監視,我盡情地品嚐藍天下最普通又最珍貴的自由。我欣喜地看到一朵朵雖然瘦小卻色彩鮮豔、生命力旺盛的野花,紅色、藍色、黃色、白色、紫色它們沒有著意打扮更沒有絲毫刻意取寵看客的媚態,那麗姿天成的靈秀格外嫵媚。我一再繞開人守狗護的院落頻頻鑽進高粱林、苞穀林、甘蔗林、黃麻林、山草林和紅莒地抄近路。

等到翻過一道山丘,出現了一大片瓜菜地,南瓜、冬瓜、西瓜、絲瓜、番茄、卷心菜,它們在陽光下展示生機,伸著藤蔓,開著花朵,結掛果實。這是一塊三麵環山麵積約五六十畝的溝穀平壤,山溝的盡頭傍坡靠坎修著一排泥牆草頂的房屋旁邊建有豬圈、牛棚,屋前用交叉斜插的密密竹竿圍了一道紮實的籬笆牆,牆上分左右兩端掛著數塊白漆底紅漆字的方木牌,上麵寫著幾個遒勁的仿宋大字:“五七指示閃金光田野處處是學堂。籬笆牆的進口,懸掛一塊條形吊牌門上有“川南地區五七幹校”的字樣。看來,派遣到山區改造思想的不僅有知識青年,還有機關幹部。這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真是一場人人需要觸及靈魂、個個需要改造過關的大運動,連寂靜的山間也成了非同尋常的大學堂。

我順著山坡往下走,打算挑一條路徑繞行而去。這時,一個新搭不久的草棚閃現在我眼前它是看護點,也是設伏點,它建在山溝瓶頸一樣的出口的坡上,一大片瓜菜地和進出的人們盡收眼底。遇到有人進溝行竊會進得來出不去看守人下坡即可封閉出口一聲吆喝便很快會招來馳援的人群。

走近草棚隱約聽到裏麵有人用低沉渾厚的嗓音輕聲唱出一支動聽歌曲,立刻刺激了我的聽覺神經。因為,那歌來源於郭沫若的處女作詩集《女神》中的詩劇《湘累》,它是我所心儀卻在當下噤聲的情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