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花兒要流盡了,
愛人呀!
還不回來呀!
我們從春望到秋,
從秋望到夏,
望到海枯石爛了……
我等他歌罷一曲才轉到草棚門口,隻見有個穿一件印有“南地區五七幹校”紅字的白色汗衫、著一條腰紮寬皮帶的舊軍褲的中年人,他硬直的發茬已顯花白,左臂上有一個圓形的槍傷疤,正筆挺腰板手捧著一個邊角發毛的歌本哼唱眼角淌出的淚花還順著鼻溝流。
我靠近他身邊激動地問:
“大伯你的歌聲好感動人哩你可以讓我看看歌本嗎?”
大伯聞聲,慌忙拭去臉上的淚漬,一手把歌本塞在身後的被蓋下,眼光露出電光般的警覺像獵人盯著獵物冷冰冰地說:
“你走開這瓜菜地禁止閑雜人員遊逛。”
‘大伯,我路過這裏,不是偷瓜菜的。”我不肯輕易放過機會,誠懇地說:‘我出生在一個可以說是有教養的家庭懂得做人應該具備的基本品質,懂得什麼東西寶貴應該珍惜。我可以發誓盡管我和我的家庭或許有理由不被社會認同但是我懂得傷害他人是可恥的行為。我尊敬你大伯。從我無意中聽到你的歌聲那一刻起,我已經明白你一定是一個非常出色的人,哪怕你或許在落難,所以我冒昧向你提出了請求大伯犀利的目光上下掃射我幾個來回,話音變得平和:
“小夥子這是我愛人的遺物。我不會輕易給人看的。”
我覺得他有些固執,又不甘心就此作罷嚐試著再提請求:
“那麼,你可以把曲調抄給我嗎?”
大伯搖搖頭,瞪我一眼問一句:
“你好不知趣,快走開!”
我立地不動,懇求:
“大伯你就開恩吧我不能錯過。因為,錯過它我會一生遺憾。”大伯口氣變軟了,他說:
“你射己譜嗎?”
“會的。”
“那我口述,你自己記。你有筆,有紙嗎?”
我一點頭。
這樣,我掏出放在背篼裏的琴匣,從裏麵取出一張白紙,摘下插在胸襟衣袋的鋼筆,隨著他的哼唱的音符、節拍記錄曲譜。末了,他問一句:
“你要曲譜,你已經知道歌詞的作者了,誰譜的曲你知道嗎?”
“不知道。”
“陳嘯空,耳東陳呼嘯的嘯天空的空,他是《遊擊隊歌》的作者賀綠汀的音樂老師。你走吧,從此不再提這件事。”
“我懂得。在我走之前’請你允許我試拉一曲,表達我對你的謝意,好嗎?”
他沒坑聲。
於是我把歌單紙戳個洞懸掛在草棚一截篾條上然後,架起琴斷斷續續試練一遍,接著熟練流暢地貫通演奏了一曲。等我收弓放琴大伯問一句:
“你懂這支歌嗎?”
“我想懂。懂你,也懂詞曲作者。”
“真懂?”
我收好琴,把琴匣抱在懷中對他直率地說:
“這個歌本是伯母的遺物,可見伯母很有音樂造詣,而且她一定很喜歡這首歌。你對她的感情很深,很真。古人說,少年喪父,中年喪妻老年喪子,是人生的三大不幸。伯母的棄世,對你是一個很大的打擊,你很難接受得了這殘酷現實。可以說,你借這支歌表達自己‘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的結發深情。你唱這支歌不是用嘴唱,是在用心唱,是在思念一個遠離了你的她一個淚花兒開謝了也望不回來的她。盡管如此你始終無法忘懷她,她始終活在你心中。因此,你為了你的她,心中的愁雲呀,眼中的淚濤呀便隻能像這支歌所表述那樣永遠不能消,永遠隻是潮。與你不同的是郭沫若創作詩劇《湘累》大約是1920年底,那時,五四運動剛剛退潮,人們渴望的社會變革和進步遲遲未來,在這樣的曆史背景下,作者筆下的‘愛人’,實際上是一種熾熱的理想化的精神寄托,傾訴的是自己心中和眼中對新社會、新生活的無限神往。大伯我說得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