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阿飛(1 / 3)

可能你會感到莫名其妙,你會覺得我幹嗎發那麼大的火,又或者你會疑惑我說的“那天”——就是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嗯,換作你是我——我是說如果你也遭遇了與我一樣的遭遇——或許你早已經瘋掉了。真的,你這輩子大概不會遇見比我的境遇更為倒黴的倒黴蛋了。

現在想想真是可怕,或許從我踏入這個中學的第一步起就已經犯了一個大錯,我如同走入了一個覆蓋著鮮花與散發著青草氣息的沼澤,接下來的每一步不過是第一步的繼續,我走入了一個愈陷愈深的然而我卻渾然不覺的陷阱。不是麼,如果你聽到我所就讀的那個中學的名字你就知道不對勁了。它的名字說出來一定會令你笑破肚皮——永紅中學。天殺的!不知道是哪個天賦異稟的混蛋充分發揮了他那下流無恥的想象力創造了這麼個庸俗不堪的校名:永紅中學——永遠紅得發紫、紅得發燒、紅得發燙的中學!真是不要臉,不是麼。我一直都懷疑給這所中學取這個厚顏無恥的名字的那個混蛋是不是電影看多了,又或者他對某個電影明星喜愛到無以複加、崇拜到走火入魔,以致在取校名時將他自己的崇拜情緒寄托其中,要不然為何會取這麼個令人作嘔的名字。總之,三年前,我就是在這個混蛋學校開始了我的中學時光。

我們學校是六年製中學。也就是說初中、高中全******擠在一塊,再加上我們學校聲名遠揚,因而學生人數恐怖得要命。具體多少我倒不清楚,聽帥哥潘人帥講大概有兩三萬(兩三萬?我的天!)他說起碼得和一個整編師差不離——這個混蛋喜歡軍事方麵的東西,整天手裏捧著一本我忘了叫什麼名字的軍事周刊在校園裏招搖過市。反正每次升國旗或者做早操的時候******總是人山人海、人頭攢動,攢得擠在中間的我們******都喘不過氣來了。學生隊伍排起來也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估摸得有長城那麼長,反正你站在隊伍前麵往後看的話,隻能看到黑麻麻的長著粉刺或者不長粉刺的大小不一的腦袋,根本就看不到腦袋的盡頭再哪裏。

一說到排隊開會,我敢打賭,每個永紅中學的學生麵前會立馬浮現出一張令人作嘔的嘴臉。老實講,這張嘴臉其實長得並不差,甚至可以說是斯斯文文的菩薩模樣,但就是這樣一副——聽我們班主任講——可以迷倒萬千中年婦女的菩薩模樣的嘴臉,一開口講話就能使我們******當場昏厥過去!我不是誇大其詞,真的,倘若你日複一日地聽他講話,搞不好你能想到的惟一想做的事就是找個懸崖跳海算啦。嗯,他就是我們的文校長——我們私下裏都叫他“帥哥文”。如果可能的話,你真應該要找個機會瞧瞧我們這位文質彬彬的苦口婆心的校長的尊容。

每個周一早上,升旗儀式結束之後,全校師生都要在國旗杆前的學校廣場上開會。鬼知道為什麼老開這麼多會,我至今都想不明白。

嗯,老貓和帥哥動手的那天也正好就是星期一。

那天,嗯,和往常一樣,升完國旗緊接著就是開會。待我們全校同學在他媽幹淨得幾乎一塵不染的水泥地板上坐下後——如果覺得無話可說或者狀態不佳,帥哥文會讓我們站著聆聽他發言——我們那位和藹可親的文校長不差毫秒地從不知哪個鬼地方冒出來,隻見他不緊不慢的——甚至可以說是像蝸牛一般——一步一挪地終於挪到了主席台上。天哪!每回等待他從台下走到台上的過程裏我都感覺就像******等了一個世紀,你都不知道這漫長等待的滋味是多麼的難受。然而有一回我卻聽到坐在我前頭五米開外我們班上的女生劉麗麗對著她身旁的蔣婷婷說:“你看,校長走路都這麼帥的耶。”聲音之中居然還帶著幾絲崇拜!老天,這個混賬的劉麗麗真不曉得她是什麼口味,居然覺得如此這般令人萬分煎熬的步態帥呆了,簡直******不可理喻!

嗯,我們的校長帥哥文就這麼慢條斯理、從容不迫地在主席台上坐下了。隻見他把麥克風挪到嘴前,煞有介事地咳了咳兩嗓子——每次講話前他一定都要咳這麼兩聲,好像不這樣咳兩聲人家就不知道他準備要講話似的——然後緩緩吐出四個字:“大家肅靜。”聽到沒——大家肅靜——這是帥哥文的口頭禪,凡是在永紅中學呆過哪怕一天的人都會曉得。這該死的口頭禪,我都聽了******一百萬遍了!每次開會前他都要重複這一句,好似不這樣就不足以令人群安靜下來。但其實廣場上的師生們在他像個中風剛愈的病人般一步一挪向前邁進的過程中早已鴉雀無聲了——並不是大家懼怕他的威嚴,天底下的斯文帥哥似乎都缺乏威嚴,這是我後來發現的——而是人們被他走路的步態給吸引住了。廣場上的師生們在那時那刻都會集體屏住呼吸聚目凝神地欣賞這道獨特的風景。我相信所有人都和我一樣,看著他那該死的蝸牛般的步速都快要急得抓狂了——劉麗麗這一類怪胎除外;我也相信文大帥哥如果知道劉麗麗這夥這麼欣賞他,一定會有相見恨晚之感,並且當會引為知己!不錯,他肯定會。

接下來,戴著金邊眼鏡,梳著永遠紋絲不亂的三七分頭,衣服左胸口衣兜裏總是插著一支黑色鋼筆的帥哥文從褲袋裏掏出一張事先準備好的類似稿紙的東西,把從上個星期各色報刊雜誌上摘抄下來的他覺得有價值的國內國際時政新聞向我們一一播講——這個混蛋文,那些新聞是他覺得,而不是我們覺得重要或者有價值——他播講了足足有十個鍾頭,而且講得那麼投入、那麼陶醉、那麼忘我,好像本拉登被擊斃或者薩達姆被絞死就發生在他家裏一樣。嗡嗡嗡嗡,嘿,你不知道我們的耳朵在這期間裏忍受了多麼痛苦的煎熬。

他就這麼絮絮叨叨地講著,嗡嗡嗡嗡,似乎永遠沒有盡頭,似乎要講到山崩地裂海枯石爛方肯甘休。剛開始還有人在聽,但很快,當你環顧四周,就會發現蹲坐在地上的同學們已經有一大半昏睡過去了。剩下的那一小部分硬撐著沒有睡過去的,不是在剪指甲,摳腳趾,挖鼻屎,就是在像個木頭人似的出神發呆,再要不就是在三五成群地小聲議論著上次去哪兒看了周傑倫的演唱會啦、王力宏怎麼怎麼帥啦、昨天上淘寶淘了什麼寶貝呀之類的無聊話題——天!這幫混蛋不知道文校長在上麵眉飛色舞地講得口沫橫飛嗎,他們也不懂得體恤校長的良苦用心,簡直******讓帥哥文情何以堪!

我必須承認,我對帥哥文所講的那一套毫無興趣,但我也要坦白跟你講:我是一個守規矩的人——我媽媽每次來少管所探望我時總是這麼對站在她身後的獄警說——至少我不會在帥哥文滔滔不絕的時候在底下與別人議論那些紅得火燒屁股的歌星什麼的,我覺得這是一個學生應該他媽遵守的底線。你看,我多有原則。我真******有原則,沒錯兒。

等到帥哥文把那些該死的冗長的時政新聞念完,他又咳了兩聲。這下那些昏睡良久的同學猛然間就像是剛上了發條的鬧鍾般,齊刷刷地抬起頭來,望向主席台。帥哥文一臉慈祥地看著台下密密麻麻的各式各樣青蔥的臉龐,他一言不發,停頓了好久。這沉默的間隙足有一小時之長。廣場上陷入了莫名其妙的寂靜。不騙你,這當兒就是風吹樹葉掉落在地的聲音聽起來都有如戰鼓擂那般響亮。他就這樣沉默地注視著我們——幾乎每回都是這樣。現在我回想起他每次開會的情景,我仍舊弄不明白他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為何總是喜歡在中間騰出一段時間來與我們沉默對望而不是馬不停蹄地把想說的話趕緊說完然後走人。總之,他就那樣沉默無語地看著我們,我們也沉默無語地看著他。仿佛他在與我們鬧生離死別,非得要看到世界末日方才甘休。

等到把我們看得心滿意足之後,接著,他又神氣活現地講了起來。他要我們每一個人一定要遵守學校的代代相傳的光榮紀律:男生不得穿拖鞋,女生不能穿短裙。天!又是這些,這是哪門子的光榮紀律?一年到頭盡講這些陳詞濫調,能不能談點別的新鮮的呢?其實我並不反對他講的這些所謂校規,真的。老實講,我也挺反感穿拖鞋的。但每周都聽他把這些規矩翻來覆去的講,我的耳膜都已經聽的長出老繭來了。跟你說,我都******膩煩透了!

我聽不下去了。我趕緊轉移注意力。回頭時我發現,一直站在我們班級隊伍後麵的史老師不知何時沒了蹤影。三年來,每一次開校會時他總是一定要和我們的班主任站在一塊兒,就像個跟屁蟲一樣形影不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