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班主任叫陳碧兒(好有藝術感的名字,我必須說)。陳老師首先非常靚——這是我媽媽說的——然後非常和藹可親。自從我讀初一時她第一次來參加我們班級的家長會看到陳老師後,三年來總這麼對那三個到我家裏與她打麻將的街坊阿姨這麼說,用她的話講是“非常靚!”陳老師很年輕,二十歲出頭的樣子,尚未結婚。
陳老師是教語文的,而史老師則是我們的數學老師。他已經三十好幾了,但還是單身。我很奇怪,學校裏頭像他們這樣單身的年輕教師挺多的,可他們卻似乎對結婚這類事情並不感冒。嘿,我跟你說,我有一個表叔,也是三十出頭了。家裏人整天催著他找對象結婚,可他對所有的催促和建議都置若罔聞,然後整天都是一副樂嗬嗬的瀟灑自在的模樣,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樂個什麼。為什麼他們不結婚呢?我想不明白,也懶的想去。這年頭,或許很多人都視結婚如糞土吧。可令我納悶的是,電視裏怎麼會有那麼多的征婚節目呢?我們班裏的女生們在課間時分經常談論那些征婚節目裏的男男女女,我也看過那麼一些,老實跟你講,每次我都差那麼一丁點就把胃裏的東西給嘔出來了。我總覺得上麵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和穿得花裏胡哨的男人並不是真心實意或者十分急迫地要來征婚,他們不過就是想在電視上賣弄風騷或者顯擺自己如何年輕有為如何成功而已。這些惡心鬼。他們和那種在微博相冊上炫耀自己的那些嘟起圓鼓鼓的嘴巴的自拍照的混蛋們沒什麼不同,都是自戀狂罷了。這世上的自戀狂真******數不勝數,簡直無處不在,無處不有。我相信大多數人對待自戀狂的態度與我差不離,可是有些家夥對此卻不以為然。譬如說潘人帥,有一天,他拿著一本軍事周刊走到我麵前,翻開其中的一頁讓我看。我看到那一頁上刊登著一些彩色軍服的相片,那些軍服上都別著一個黑色的十字勳章。漂不漂亮?他說。我點點頭。說實在的,我的確覺得這些軍服挺漂亮的,而且還蠻有些古典韻味,可是我搞不懂他給我看這些到底想要幹嗎?知道嗎,這麼漂亮的軍服隻有自戀狂才能設計的出來,他說。自戀狂?對,自戀狂,他說,眼裏閃爍著自以為是的光芒。為什麼是自戀狂?我說。世界上所有的天才或者大人物都是自戀狂,你知道嗎,阿飛?我搖搖頭。希特勒你該知道吧?我點點頭。希特勒之所以能成為超級大人物歸根結底就是因為他是一個超級自戀狂,知道吧?因為如此,他才會對著鏡子不斷地練習演講,因為他覺得自己帥呆了,也因為如此,他才能統領百萬軍隊找別人幹架,把別人打得落花流水,知道了吧,阿飛?因為他是一個超級自戀狂,知道了吧?潘人帥說。我哪裏知道他說的什麼鬼,不過從他的語氣我能感覺的到他口中的那位超級自戀狂似乎是他崇拜的偶像。而且,在他對我講這些的那麼一刻,我倒覺得潘人帥就是一個超級自戀狂。的的確確是,我不騙你,隻有自戀狂才會喜歡自戀狂,隻有超級自戀狂才會崇拜另一個超級自戀狂。
嗯,說到哪兒了……噢,我轉頭朝遠處那一排枇杷樹後麵的廁所望去。兩年前我就聽小蟲講過,他說他曾在一個上午看到史老師進出廁所三次。他不會是有便秘症吧?那時小蟲像個傻子似的歪著腦袋問我。我哪裏知道他有沒有什麼******便秘症,鬼才知道。但打那以後我們背地裏都叫他“屎殼郎”。這個稱號太難為他了,我覺得。因為他的長相挺陽剛的呀,雖然不能稱得上是一表人才,但倒也是一副端端正正的模樣——盡管在課堂上他講解函數的解法時真******囉嗦,像個喋喋不休的大媽似的。
果不其然。過了一會兒,遠遠地,隻見屎殼郎一跌一撞地從廁所裏鑽了出來。他右手不住地摩搓著肚皮,左手掏出手機在撥打著什麼電話。莫非屎殼郎肚痛難忍,要去看******醫生不成?如果是那樣……哇哈!我暗自竊喜。因為周一上午的第一堂課即是數學課。如果不上了,那我可以美美的睡上******四十五分鍾了。嘿,你別以為我很懶,不喜歡上課。其實不是。我跟你講過了的,我是個有底線的人,對吧,在這方麵我的底線就是如果老師上課,那麼即使困乏難耐,我也要咬緊牙關堅持到底;倘若老師因事缺堂,那我就隻能勉為其難,好好地利用這寶貴的幾十分鍾,無牽無掛的睡上******一覺了。嗯,這就是我的底線。我並不是在老師授課的時候偷懶的,誰叫他不上呢,對不對,這不能怪我。
現在想想,初中這三年,我經曆了很多我這輩子提都不願再提及的事兒。倘若你要問其中什麼事情最令我難忘,我一時半刻肯定會答不上來,因為難忘的事情實在太多了——就像班上許胖妞的頭發那樣不可勝數。但你若問我有沒有什麼使我感到欣慰的事兒,那我必須要坦誠地跟你講:其中最令我感到欣慰的就是有那麼幾次屎殼郎因為內急而臨時中斷授課逃去了廁所。你沒見過,所以不知道那場景的模樣。嘿,我要跟你說,那場景真是令我興奮得無法形容——隻見他每回都是眉頭緊皺地對我們投來抱歉的神情,然後憋著那張漲得比西瓜肉還要紅的臉,一邊用手捂著肚子,一邊踉踉蹌蹌地奔向廁所。嘿,我發自肺腑地覺得屎殼郎奔逃而去的光景就是我們校園中最美的一道風景線了。真的,如果你也看到了那道風景,我相信你******肯定會畢生難忘的,一點不假。
嗯,隻見屎殼郎打完電話後蹙著眉頭來到陳老師身邊,在她耳旁耳語了幾句。陳老師點點頭。屎殼郎說完就匆促離去了。
此時,帥哥文還在上麵滔滔不絕地講個沒完沒了。這家夥,你簡直拿他沒轍——我的意思是說當你麵對的是一個對自己的演講陶醉得近乎病態的校長的時候,你惟一能做的大概隻能是默默忍受了。他根本就不顧及或者也不想顧及我們大夥的感受(或許他認為他的感受也應該就是我們的感受)。真的,這家夥百分之兩百根本就不願顧及我們的感受。我猜他這輩子最喜歡做的事大概就是將他所認定的那一套向我們滔滔不絕的灌輸——也不管你願不願意接受或者能不能接受。說來好笑,在他所認定的那一套中,也是他最經常提及的,就是要求我們發揚永紅中學的光榮傳統——天殺的!永紅有個屁的光榮傳統!就算有的話也隻是一些自欺欺人的鬼話。永紅半分錢的光榮傳統都沒有,我老實跟你說。
記得去年九月開學後的第二個周一,如他所說,為了發揚永紅中學的光榮傳統,帥哥文特地從省城請來了一個畢業於我們永紅的人稱蔡師兄的家夥給我們這些學弟學妹們做一個所謂的勵誌演講——這類演講在電視裏真是多如牛毛,在網絡上更是隨時隨刻都能搜出一大籮筐來,而且幾乎都是同一個調調,想必你都聽膩了。
嗯,當時的情景我此刻仍是記憶猶新。
那天早上七點過後,帥哥文要求我們全體師生在校道兩旁列隊,並且要求全校師生必須在蔡師兄的車子經過的時候向其揮手致意,同時要高聲歡呼——如此才能顯示我們對傑出校友的尊重,帥哥文說。傑出?之前我不太明白他所說的傑出到底傑出在什麼地方或者傑出到什麼程度,可是當我看到蔡師兄開著他那輛黑色大奔馳在校道上出現的時候,人群向他歡呼致意,而他也敞開車窗向人們假模假式地點頭,我這才明白******這就是所謂的傑出——傑出就是一群不明就裏的傻帽圍著一個自以為是的傻瓜亂嚷嚷瞎起哄。我覺得自己並不是傻帽,所以當時擠在人群中的我並沒有向那個開著奔馳從我身邊經過的傻瓜歡呼致意。我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我說不上來是什麼,總之就是怪怪的。因為就連我們美麗親切的陳老師都說不知道有這個人,而我們卻莫名其妙地向一個並不認識的人歡呼致意,並且興奮得就像看到佛祖降臨人間一般——我是說我們的行為真是傻透了。你不覺得是嗎,每年從永紅走出去的學生成千上萬,倘若見了他們中的每一個你都要向他歡呼雀躍,那不得把我們累死。不是麼,你連這個人都不認識,就向他瘋狂地揮手歡呼,嘿,我實實在在覺得我們真是傻透了。
接下來,在學校廣場的在主席台上,帥哥文就像是中了五千萬大樂透一樣,滿麵紅光,興奮得不得了,隻見他握住麥克風的雙手——簡直就跟患了帕金森症候群的老拳王阿裏一個模樣——不停的在顫抖著。他不住地一會兒看看站在他身旁的蔡師兄,一會兒又望望台下如同市場裏吵吵嚷嚷的人群,興奮之中還夾雜著濃濃的欣慰之情。我想他當時之所以一臉的興奮與欣慰相互交織,肯定是以為同學們正在討論站在他一旁的傑出校友如何傑出吧。但說出來恐怕要笑死你——在我周圍的一群混蛋正在為科比和詹姆斯到底誰更厲害爭論得麵紅耳赤呢!我當然覺得詹姆斯更厲害了,你看他那塊頭簡直就跟一頭暴躁的野牛一樣。這頭球技高超的狂暴的野牛,我們都愛死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