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我身後的胖子輝正在趁著周遭此起彼伏的聲浪的掩護拚命地啃他的炸雞腿。嘿,我從未見過有誰比這家夥更能吃的了:教室裏、操場上、校道旁,甚至廁所裏你都能見到這個吃貨一臉專注地啃著雞腿的模樣。這個世界上,有人喜歡在夜深人靜的時刻對著心儀的女孩唱情歌,有人喜歡一天二十四小時照著鏡子擠粉刺,也有人喜歡朝著路過的野狗丟磚頭,而惟獨胖子輝對炸雞腿一往情深。他衣兜裏什麼時候都藏著一隻或半隻雞腿,以便隨時準備往嘴裏送。我甚至都懷疑這家夥上輩子八成是個饑腸轆轆的餓死鬼,這輩子投胎來到人世大吃特吃就是為了彌補上輩子的遺憾。憑借自己這副山吃海喝般的好胃口,等到我們升到初三時,他已經高八尺、寬八尺,足足就是一個圓滾滾的混球了。
說來奇怪,我並不像胖子輝那樣見了食物就有眼冒凶光的衝動,真的,我真的沒有,我頂多是對冰淇淋念念不忘罷了。但令我難以置信的是,初二暑假快結束時我在學校大門對麵街的那個藥品超市裏量了一下:老天,一百七十五公分!比初一暑假那次測量時足足高了十公分。那是去年八月份的事了,當時我還不到十五歲,現在我可能又高了不少吧。
嘿,你別為我這個年齡擁有這個身高而感到吃驚,你真的別。這沒什麼大驚小怪的。老實跟你講,在我們班裏我還不是最高的。我當然不是了。我必須坦白,我們班上總共五十五人,而我的個頭至多隻能排在十名左右。
但令我納悶的是,總有那麼一些無聊的人喜歡拿我們的身高來說事兒。就在初三開學的第一周——也就是蔡師兄到來的前一個周——具體說就是周一的早上。當然啦,照例得升旗,照例得開會,照例得聽帥哥文在上麵喋喋不休。可這一天,不曉得是不是文帥哥頭腦發熱,學校把初三和高三的學生家長都請來了,說是什麼今天的大會是“親子共同備戰升學動員大會”。反正那混賬帥哥文就這麼個主題在不厭其煩地解釋的當兒,底下的我們可受罪了——因為此時緊挨著我們班級隊伍一側的是一大群學生家長,那群老家夥正用一種略帶興奮的怪異的目光在我們身上掃來掃去呢。嘿,你不知道我當時渾身多不自在啊。他們看你的眼神就好像是在看實驗室裏的小白鼠一樣,別提有多怪了。他們一邊看還一邊嘰裏呱啦地對我們品頭論足。我隻聽到身後側方傳來一位女性家長故作驚訝的嗓音,她不知在對誰說了這麼一句:“你瞧,這群小可愛們都長這麼高啦。”呸!還小可愛,真是惡心死了!這種話也說的出口。誰是小可愛了,這裏沒有小可愛,我們都已經長大了!不是嗎,我們大部分人的身高都已經和他們這群老家夥一樣甚至都比他們中的一半要高的多了。在家裏,當有人來做客時,我爸爸老對別人說我們是早熟的一代。既然早熟,那當然就不是什麼混蛋小可愛了,對不對。不過話說回來,我冥冥之中總是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那就是再過五十年,即便我們都已經胡子一大把了,在我們父母的眼裏我們仍舊是那群實驗室裏的小白鼠,不過是長著胡子的小白鼠。
小白鼠就是小白鼠,永遠都長不成老白鼠。每當這麼一想的時候,我就感到無比泄氣。
終於,校長停住了他那雙顫抖不止的雙手,拿著麥克風緊貼嘴唇,故意重重的咳嗽一聲。帥哥文扯開大嗓門發話了。他說蔡師兄是我們永紅中學的驕傲,他從哈佛大學博士畢業後回國創辦了自己的公司,現在功成名就,今天榮歸母校,有請蔡師兄為我們演講,大家熱烈鼓掌!
台下一片稀裏嘩啦的掌聲。
一旁功成名就的蔡師兄一副春風得意的模樣。隻見他用手捋了捋本已百分之三百紋絲不動的油光閃亮的頭發,跺了跺那雙同樣油光發亮的皮鞋,麵帶聛睨一切的笑容,從校長手中接過話筒。校長則恭恭敬敬的退到他身後。
蔡師兄也學著校長的模樣,重重的咳了一聲——真是令人發狂,怎麼這些家夥都一個嘴臉——好像是開場白。蔡師兄或許是想和我們套近乎,一上來就給我們講了一百多個粗俗不堪的笑話,以此來證明他是一個多麼具有幽默感的人。接著,大概是為了表明他的知識有多麼淵博,他又向我們講了一大堆不知所謂的高深莫測的道理,這堆道理足足講了有個把鍾頭——嘿,你不知道台下的我們多麼鬱悶,因為我們完全聽不懂他講的那套東西。而且我們的小心髒在他話題轉換的瞬間承受了很大的壓力,因為一下子從肮髒的街市來到雲山霧海你多少會有眩暈的感覺。換做是你,我估計你會很快就瘋掉的,一點不假。
接下來,蔡師兄長篇累牘地向我們介紹他的奮鬥史。他說他在美國求學最艱難的時刻皈依了上帝,是上帝拯救了他行將崩潰的心靈,是上帝給他指引了光明的方向,他要我們不妨可以選擇相信上帝。他說這話時校長趕忙從衣兜裏掏出一個小本子一臉虔誠地紀錄了下來,好像如獲至寶似的。嘿,這個混蛋,要我們相信上帝?上帝長成什麼模樣我們都不曉得,他卻要我們去相信一個我們從未見過麵的什麼鬼上帝,這家夥簡直******瘋了。
嗯,老實跟你講吧,其實我對宗教了解的並不多,我隻聽說過西方有一個叫基督的大胡子,東方有一個貌美如花的觀世音,阿拉伯世界還有一個老是喜歡穿裙子的真主。嗯,關於宗教我大概知道的就這些了。嘿,你別嘲笑我孤陋寡聞,其實我挺喜歡讀書的,我讀的書挺雜,尤其喜歡曆史書籍和武俠小說,隻是我對宗教類的知識提不起一絲半毫的興致。坦白跟你說,就算是你拿著一把菜刀架在我的脖子上硬逼著我去閱讀宗教書籍,我想我能做的就是幹脆將脖子往刀刃上一抹了事。真的,我的的確確會那麼做的,如果有人這麼逼迫我的話。
嗯,就在蔡師兄像根水泥樁一般杵在台上滔滔不絕的當兒,忽然,不知台下人群中哪個混蛋鼓起掌來,周圍的人還搞不懂是怎麼一回事時也像傻子一樣跟著鼓起掌來。刹那間,廣場上掌聲如雷。盡管自己的講話被打斷,但聽到如此轟鳴的掌聲,蔡師兄的得意之情還是難以抑製。隻見他學著電視新聞裏頭的那些政治人物的架勢,擺出一副似笑非笑的尊容,咧著肥肥的嘴唇,挺著圓鼓鼓的如同懷胎八月的大肚腩,高高地抬起右手向人群左右揮手致意。他的手揮向哪兒,人們的掌聲就朝向哪兒。整個廣場就像炸開鍋的地獄一樣。
嘿,你知道嗎,那一刻我寧願閉著眼睛也不想多看蔡師兄一眼。知道為什麼嗎,因為他整個身體的動作著實太僵硬太做作啦!我這輩子從未見過這麼僵硬呆板的動作,就算是電子機器人的動作都比他優雅的多了,而他卻還在台上揮動著右手樂得不可開交呢——這個自以為是的自戀鬼。
我可以坦白跟你講,如果說這個世界上有什麼東西是我不能忍受的,那就是那些一本正經的偽善者和那種自以為是的自戀狂了。我可以坦白跟你說,真的,即便你覺得我是在胡言亂語也行。總有那麼一些家夥以為自己就是什麼救世主或者萬中挑一的天才之類的人物。我總認為對於這類混蛋必須要有人站出來打擊打擊他們的囂張氣焰才行,否則他們的狂妄自信會膨脹到把整個地球都炸爆不可的地步。然而令人泄氣的是,並沒有多少人——準確講是幾乎沒有——願意出來給那些狂妄的雜種們一些顏色瞧瞧,反倒是更多的人對那幫厚臉皮雜種的種種無恥行徑津津樂道。嘿,每當看到人們這麼做時——好比就像當時那樣,對著蔡師兄猛烈鼓掌——我心裏就感到無比沮喪。
蔡師兄早已從我的生活中消失了,他的那次演講也已經是去年的事了。可是一想起當時的那個場麵,當時蔡師兄的那副嘴臉以及人們對他報以雷鳴般的掌聲,我就感到無比沮喪。
我真是感到沮喪得不得了,我坦白跟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