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夜讀殘卷(2 / 3)

姥爺會下棋,且棋藝不錯。那陣子我對下象棋著迷,可是院裏的女孩子們都不下棋,隻有三姐是我的對手。三姐住校不在家,我就央求姥爺和我下,結果總是遭到拒絕。大概在姥爺的眼裏,我的棋藝太差,不肖跟我瞎耽誤功夫。

那時候,學校裏沒有功課壓力,我求知欲旺盛。姥爺通中醫,會把脈,懂經絡穴位,我想讓姥爺教教我。姥爺能說古論今,我想聽姥爺講曆史。姥爺對我的請求是不理不睬。我的要求雖然被姥爺拒之門外,非但沒有怨氣,更是對姥爺敬畏不已。

記得姥爺從前可不是這樣。舅舅下放前和姥爺住在一起。那時候姥爺已經退休,常跟院裏的人下棋。姥爺見到我總是叫我四毛毛,給我買吃的,買玩具。其實父母給我起的小名挺文雅好聽,不是四毛毛。三姐生下來頭發長長的,而且是立著的,父母因為三姐“怒發衝冠”取其小毛。我想姥爺叫我四毛毛大概源於三姐。

姥爺除了不讓肚子委屈之外,還愛抽煙,抽好煙;愛喝茶,茶喝的極濃。有一次,姥爺心情好,跟我聊天,說他的胃就是濃茶的顏色,他這輩子抽的煙足夠買輛小轎車。我驚訝地望著姥爺說:能買輛小臥車,那您為什麼還抽煙。姥爺笑了,笑得開心慈祥。難得見姥爺那麼開心。

母親沒有撒謊,姥爺的確作過教員。

從前家裏牆上掛著的鏡框裏,另外那張姥爺的單人照片,就是姥爺當教員時照的。黑發濃眉,鼻梁挺拔,大眼闊嘴,留著唇須,身著深色中山裝。那是姥爺退休前的模樣。

姥爺晚清時出生在鄉村裏一戶殷實的讀書人家,其父親和祖父都是教書先生。姥爺幼年上私塾,大些後出外念書,學的是林業,20世紀20年代初畢業。

姥爺有舊文人的氣質,講仁義道德。姥爺對別人慷慨大方,對自己也不吝嗇,不讓自己受委屈。姥爺喜歡說:人來到這個世界,是赤身而來,赤身而去。姥爺教書時,人緣很好。姥爺喜歡與合得來的同事喝酒聊天,因此有些至交。從前學生少,老師和學生彼此都認識熟悉。有些學生家境貧寒,姥爺就常接濟些米麵,放假時還給湊上盤纏。學生們都喜歡姥爺。晚年時的姥爺和舅舅下放時,還得到從前學生的不少幫助。

那時的姥爺,人精神,嗓音也好,逢年過節,學校開聯歡晚會,教師登台表演,遠遠地都能聽到姥爺洪亮的歌喉。

姥爺是民主人士,每逢國慶節時,姥爺便修發剃須,穿戴整齊,胸前別上代表紅條,坐在省城廣場的觀禮台上,參加慶典活動。

姥姥20世紀60年代初病逝,姥爺也在“文革”前退休。那時候,姥爺的退休金不菲,日子過得相當寬裕,悠閑自在。“文革”時既不需要開會學習,接受革命“洗禮”,也沒有受過衝擊。

姥爺作教員算是半路出家。大學畢業後的姥爺,並沒有從事教育。

20世紀初,讀書人喜歡去日本留學。姥爺的長輩和學長中不乏留學日本的,其中,親戚中有在日本加入同盟會,與閻錫山結為拜把兄弟的;學長中有學成回國,靠著學業成為棟梁之材的;也有像姥爺的二姐夫那樣,日本學成歸來,在家養花弄鳥,靠祖上家業過日子的。據說姥爺考進留日預備班,學了一年,但不知何故沒去。是姥爺不願意東渡扶桑受那份洋罪,或是有別的原因?

姥爺因為學業優異,被招進閻錫山辦的育才館。於1918年成立的育才館,是閻錫山專為山西政府培訓文官的地方。培訓結束後,姥爺被分到大同地區稅務局任職。

那時候的姥爺,英俊瀟灑,且講究衣著打扮。洗臉放花露水,頭發油光烏亮,穿長袍馬褂,手拄文明棍,派頭十足。家裏雇著專人做飯、做衣,打理家事,生活頗寬裕。直到軍閥混戰,姥爺賣了大同的宅子,搬回太原。

在太原過了幾年閑雲野鶴般的日子之後,一位教育口上的老同學,看著姥爺坐吃山空不是回事,將姥爺拉回到學校教書。從此,姥爺開始教書生涯,一直到退休,前後近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