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巴嫩]紀伯倫(佚名譯)
人們告訴我,在群山環抱的森林裏,隱居著一位年輕人,他曾是兩河流域一個大國的國王。他們還說,他完全自願地離開了王位,離開了他可以稱耀的江山,而寄身於荒山僻林。
我想,我要去尋訪此人,探究他內心的秘密,因為一個能夠舍棄王國的人,必定要比一個王國更加偉大。
當天,我就來到了此人隱居的森林,見他正坐在柏樹下,手持一截蘆管,仿佛握著權杖一樣。我像覲見國王一樣對他行禮致意,他轉身看我,和藹地問道:“你為何來此僻靜的林間?是到綠蔭中尋找失落的自我,還是在薄暮時分回歸故鄉?”
我答道:“我尋的是你,想知道你何以舍棄王位,來此林間。”
他答:“我的故事說來簡單,正如泡沫的破滅是瞬間的事情。一天,我坐在王宮的一扇窗前,王室侍從長和一位異邦的特使在花園散步,他們走近我窗前時,侍從長正在說他自己:‘我和國王一樣,酷愛烈性酒,嗜好各種賭博,也和國王一樣脾氣暴躁。’”
說著他們在樹林中遠去。不多一會兒,他們又折了回來,這次侍從長談起了我:‘國王和我一樣,也是百步穿楊的神射手,也和我一樣愛好音樂,日浴三次。’”
停頓了一下,國王又說:“那天黃昏我就離開了王宮,隻帶了隨身的衣物,因為我不願再成為人們的統治者,他們把我的毛病攬在自身,又把他們的長處全歸於我。”
我說:“這故事聽來還真奇怪。”
他回答:“不,朋友,你叩開了我無聲之門,得到的卻隻是皮毛。誰不願拋棄王國,換取一座時光永在、能在其間歌舞的森林?多少人都放棄了江山,隻為在獨居中求得甜蜜的寧靜;多少的雄鷹都自空中降下與鼴鼠為伍,期望獲得大地的奧秘。有多少人舍棄夢幻的王國,以免淪為無夢者;有多少人舍棄赤裸之國,把靈魂遮掩起來,以免別人因目睹無遮掩的真理和美而羞澀;最偉大的,乃是舍棄憂愁之國的人,他因此不被視為孤傲和自負。”
說著他站起來,又說:“你現在回到城裏,坐在城門前觀察所有進出的人們。你會發現,有的人生來具有君王氣概,卻並不擁有王位;有的人身為臣民,卻是精神上的王者——雖然他和他的臣民都不知覺;還有的人看來是個統治者,而實則是自己奴仆的奴仆。”說完這些,他對我笑著,唇間掛著一千個黎明。然後他轉過身去,走進森林深處。
我回到城裏,依他的話坐在城門口,觀察著進進出出的行人。從那時至今,無數個“君王”的身影從我身上掠過,而被我的身影掠過的臣民們,卻難得一見。
心香一瓣
隱居的國王,是為了不淩駕於他人之上才歸隱山林,他雖然放棄了尊貴的王位,卻保持了一個清醒的自我。在沒有權力、地位等嘈雜之物的影響下,他找到了真實的自我,獲得了心靈的升華。有什麼比這樣做精神上的王者更可貴呢?
與那位明智的國王相比,生活中多少人總喜歡陶醉在別人的稱讚聲中,眼睛裏容不得一粒他人對自己批評的沙子。
聽慣了甜言蜜語,就記恨逆耳忠言。
古語有:“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生活在他人前呼後擁之中的人,做不了自己精神世界的主人,一旦周圍環境改變,就會手足無措、窮途末路。
所以,無論什麼情況下,一個人都要保持思想的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