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拿大]裏柯克(佚名譯)
青年是生命的“前線”,正進入“無人地帶”。
無人地帶霧靄籠罩。再過去便是幽冥。我們既已前進,現時身後的喧囂便漸消失,這些聲音愈來愈小,已近乎一片寂靜。而與世隔絕的孤獨之感則逐漸增多。我們彼此似乎遙遙相隔。隨處都有人悄然無聲地倒下,把小小的軀殼陳於地上,任滾滾的霧靄掩埋。
我們難道不能彼此靠近些嗎?相見太難了。你能聽到我的聲音嗎?叫我吧,我寂寞。
有人曾問我老來的感受,過了古稀之年感覺如何,我用以上的比喻做了回答。
現在讓我們重新來看待這個問題,戲做小文一篇,笑而了之。事情並不全然那般糟糕吧,對嗎?西塞羅不是寫過一本論老年的書嗎,說得可好啦。可你會說,他寫此書時剛好六十出頭,不是嗎?這可把我問住了。嗯,那麼拉比·本·厄斯拉呢,你記得“與我偕老”這句話吧?啊,他那時不是八十一歲了嗎?謝天謝地,我就是我的七十歲。他八十一,讓他去自得其樂吧。
我1869年12月30日生於懷特島賴特城郊的斯旺莫爾。那是遙遠的往昔了,當時英國正處於維多利亞女王的全盛時期;法蘭西帝國還閃爍著光輝,狄更斯先生正在墓旁寫他最後的一本書;我則在搖籃邊構思我的處女作;而在美國,人們正在太平洋鐵道上釘上黃金般的道釘。
那時的天地廣闊無垠,比現在的世界大多了,還有大片大片的陸地不為人知,非洲隻是個輪廓,許多海麵還從未有人問津,船隻消失在煙波浩渺的地平線外——廣大開闊,就像生活本身一樣。
如今在縮小了的世界裏,再也找不到一個人所不知的角落了,舊時的神秘連同海洋的魅力都已蕩然無存,往日的天地讓位於這個新的魍魎世界——這裏充滿毫無意義的喧囂,到處是死亡的威脅。這不是什麼神奇的變化,而是令人恐怖的現實。過去,神秘莫測的大海掀起波浪,在陽光下呼喊:“這就是上帝的威力。”而今,凶神惡煞的無線電在黑暗中回答:“哪有什麼上帝。”建立信仰曾是何等的容易,而現在變得何等的難啊。還有生活,個人的生活,在一個智慧初開的小孩看來,曾是那樣廣闊無涯,難道現在已經收攏成一條——一條由兩排參天古柏夾成的小徑,並直通入那片霧靄之中嗎?且慢,我們這又接近無人地帶了。往回走吧。
隨著長龍的蠕動,歲月的流逝,奇怪,人的觀點不知不覺地改變了,原先目光中的驚異神情被幻滅代替了——也許是識得了人生的真諦吧?娃娃生活的天地裏處處是了不起的大人物,各個超群絕倫,像圖書裏的巨人和魔術家那樣。在後來的生活中,這些名人都不見了,無影無蹤或者不再符合當初的想象了。
我記起五十多年前上加拿大高中的一天,一位演講競賽者對我們說,他看到坐在他麵前的都是未來的政治家、詩人、將軍和國家首腦。我覺得他說那些話像個瘋子。他看到的,不過我輩而已。然而他畢竟是對的,隻在某種意義上不對,我們仍然是我們啊,幻想的色調不能持久罷了。
然而,我知道有些人在這方麵比我走運。他們生長在一個奇特的世界裏。對他們說來,到處是了不起的人物,幻想似乎能自然地滋生。這樣的人,我記得過去有一個,他有獨自的讚美人的本領。
“昨晚的宴會我坐在布亨教授旁邊,”他有一次對我說,“他確是一個傑出的學者,一位了不起的語言學家!”
“是嗎?”我說。
“是的,”我的朋友接著說,“我問他印第安語的snabe這個字和德語的knabe是不是一回事。”
“他怎麼說呢?”
“他說不知道。”
我那朋友說著,一仰身靠到椅背上,為這樣準確無誤的學識,為自己有幸與這樣的學者交往而陶醉不已。像這樣的人很多,都是社交場合的體麵人物。幻想使他們的日子過得熱乎乎的。
對於我們大多數人來說,幻想是要破滅的。當我們回首過去的時候,生活曆程顯得愈來愈黯淡。難道一切都會如此幻滅嗎?這使我想起一個卡羅來納州的老黑人來,他盼望多年之後終於得到了投票的權利。他把票投入票箱,仍然站在那裏不動,期待著會發生什麼事情,看會出現什麼變化。然後,他如夢初醒似的問道:“就這麼些嗎,長官?要做的就這麼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