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一米陽光

去年夏天,我忽發奇想,要去看看向往已久的大海,於是就去了北戴河。

那是我第一次到海邊,同時也是一次孤獨的出遊,所以不會有百看不厭的通宵脫口秀、無聊卻能有效地殺時間的牌局、轟轟烈烈地聚眾下館子。我想,也許大海會是我孤獨心情最好的理解者。

火車漸漸遠離了北京,我可憐兮兮地一個人坐在位置上,望著周圍三五成群的人們玩著一些無聊遊戲,隻有絕望地企慕。但是不久,我就發現從觀察別人中可以得到更多的樂趣。我的對麵坐著一位大男孩,穿著一件白色的T恤,一雙眼睛很清澈,讓人覺得好像能一直看到你的內心深處。後來,我知道他的名字叫揚。

一路上,揚一直在不停地吃東西,什麼話梅、牛肉幹、葡萄、荔枝……一大堆。揚的手指很長,不停地夾著各種食物送人口中。看著那張一開一合的嘴,我不禁聯想起小時候的夏天,我總愛蹲在牆角邊找螞蟻洞,看見一個小小的洞,便執著地往裏灌水,但總也灌不滿。我沉浸在這種快樂的聯想中,臉上禁不住露出笑容。想必看起來有點古怪,揚竟停了下來,用那雙很清澈的眼睛看著我,我的臉紅了。揚笑了,那笑容讓我想起了車窗外的夏日陽光。後來,揚告訴我,他就是在那一刻愛上了我——一個喜歡偷偷地觀察人,然後又偷偷發笑的女孩。

尷尬中,我聽見他問我:“我吃東西的樣子很好笑嗎?”我拚命搖頭,卻一時想不起該說什麼。揚便不再說話,也不再吃東西,眼光轉向了窗外。我歎了一口氣——觀察人的樂趣就這樣被攪了,唯一的消遣就這樣結束,我再次被拋入百無聊賴之中,我隻好也轉過頭去望著車窗外飛閃而過的綠色的田野。

火車到了北戴河已經是下午兩點,我拎起行囊徑直下了車。按照臨行前朋友的提示,我成功地找到了一輛正要開往海濱的中巴。我剛舒舒服服地在位置上坐定,猛地看見從車門處上來一個人,有點熟悉,原來是火車上坐在我對麵的那個男孩——揚。他笑嘻嘻地向我走過來,說:“你走得好快,剛下火車就不見影兒了。”然後很自然地在我身邊坐下,留我一個人在那兒兀自發愣。車開出沒多久,中巴的售票員就開始極力鼓動遊客們去他家的私人旅館住。因為走得倉促,我沒有預訂房間,據說這時候的北戴河,所有的旅館幾乎都是爆滿,而且都貴得沒有道理。因此,當那位售票員走到我身邊開始新一輪的遊說時,我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旁邊的揚立刻說:“我也住!”我好奇地問:“你也沒預訂房間嗎?”“是啊,昨天晚上,我夢見了大海,醒來後突然想去看看真正的大海。於是,今天就上了火車。”他又是一臉燦爛的笑容,怎樣一個率性的男孩!我的心中竟對他生出了一種單純的信賴。就這樣,我們一起住進了那家私人旅館,我倆的房間正好相鄰。後來,我問揚:“如果當時我不住那家旅館呢?”揚笑:“那麼你住哪兒我就住哪兒。”

“你當時就愛我那麼深了嗎?”“我不知道,我隻知道當我下火車一不留神就找不著你的時候我的心好像空蕩蕩的。當我驚喜地發現了你正在登上中巴的身影時,我就暗暗發了誓。從今以後我一定不會再把你弄丟。”

剛把簡單的行李扔進旅館的房間,我便迫不及待地想去看海。揚的想法和我一樣。長久生活在北京的人通常都是喜歡水的。北京是一座缺水的城市,一個曾經滄海的平原。於是,恣肆的汪洋便成為這座城市內心深處的熱烈向往。

我們所住的旅館離海灘很近,步行的話也就十來分鍾。路上要經過一條熱鬧的街,街兩邊有很多經營海鮮的大排檔。還有租售遊泳衣、救生圈等遊泳物什的小門臉兒,生意異常火爆。我和揚沿著街慢慢走著,有時會客客氣氣地說上幾句話,更多的時候是被街邊的熱鬧景象弄得目不暇接。穿過一條小馬路,我們終於踏上了柔軟的沙灘。我興奮地奔過去,任憑雙腳陷入細細的黃沙中。於是,那個夏天,在渤海之濱,我和揚第一次見到了真正的大海。隻是我們那時都沒有想到,那片海,會成為我們倆愛情最為鮮活和永恒的見證。

當時,晴空萬裏,濕濕的海風迎麵撲來,挾裹著海的氣息。一波又一波的海浪不停地湧向岸邊的礁石,盛開出無數朵雪白的浪花,起伏的水麵一如我們雀躍的心情。近海是一片密密麻麻的人群,穿著各色各樣的遊泳衣,遠處的海麵上有星星點點的漁船。海天相接處,一線千裏。看著前麵這片一望無際的海水,暗自揣測著那寬廣猶甚於大海和天空的人的心靈,該是怎樣博大的胸懷,我的自然是遠遠不夠的。

揚爬上岸邊的一塊大礁石,吟誦起東漢末年曹操北征烏桓途中在此留下的那首膾炙人口的詩篇:“東臨碣石,以觀滄海……秋風蕭瑟,洪波湧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漢燦爛,若出其裏……”我不由閉目遐思,那種潮起潮落、雪浪翻騰的圖景,是何等的壯觀。海是不平靜的,然而卻有一種特別的美,那種瑰麗而壯闊的藍色有著一種特別的魅力,讓人不由自主地被深深吸引。讓人不由自主地被深深吸引——有點像揚。想到這兒,我偷偷地望向他,卻不期然地與那對清澈的瞳仁相遇,我的心沒來由地狂跳起來。我趕緊裝做漫不經心的樣子將臉轉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