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四十三 記薩鎮冰先生(1 / 2)

薩鎮冰先生,永遠是我崇拜的對象,從六七歲的時候,我就常常聽見父親說:"中國海軍的模範軍人,薩鎮冰一人而已。"從那時起,我總是注意聽受他的一言一行,我所耳聞目見的關於他的一切,無不加增我對他的敬慕。時至今日,雖然有許多兒時敬仰的人物,使我灰心,使我失望,而每一想到他,就保留了我對於人類的信心,鼓勵了我向上生活的勇氣。

底下所記的關於薩先生的嘉言懿行,大半是從父親談話中得來的。——事實的年月,我隻約略推算,將來對於他的生平材料搜集得比較完全時,我想再詳細的替他寫一本傳記。——在此我感謝我的父親,他知道往青年人腦裏灌注的,應當是哪一種的印象。

海軍上將薩鎮冰先生,大名是鼎銘,福建閩侯人,一八六〇年(?)生,十二歲入福州馬尾船政學校,作第二班學生。

十七八歲出洋,入英國格林海軍大學(Green-WichCollege),回國後在天津管輪學堂任正教習。那時父親是天津水師學堂駕駛班的學生,自此和他相識。

在管輪學堂時候,他的臥室裏用的是特製的一張又仄又小的木床,和船上的床鋪相似,他的理由是,"軍人是不能貪圖安逸的,在岸上也應當和在海上一樣。"他授課最認真,對於功課好的學生,常以私物獎賞,如時表之類,有的時候,小的貴重點的物品用完了,連自己屋裏的藤椅,也搬了去。課外常常教學生用鍬鏟在操場上挖築炮台。那時管輪學堂在南邊,水師學堂在北邊,當中隔個操場 。學堂總辦吳仲翔住在水師學堂。吳總辦是個文人,不大喜歡學生做"粗事"。所以在學生們踴躍動手,鍬鏟齊下的時候,薩先生總在操場邊替他們巡風,以備吳總辦的突來視察。

父親和薩先生相熟,是從同在"海圻"軍艦服務時起(一九〇〇年左右),那時他是海軍副統領,兼"海圻"船主,父親是副船主。

庚子之變,海軍正統領葉祖,駐海容艦,被困於大沽口。魚雷艇海龍海犀海青海華四艘,已被聯軍艦隊所擄。那時北洋艦隊中的海圻,海琛,海籌,海天等艦,都泊山東廟島,山東巡撫袁世凱,移書請各艦駛入長江,以避敵鋒,於是各船紛紛南下,隻海圻堅泊不動。在山東義和團殺害僑民的時候,薩先生請蓬萊一帶的教士僑民悉數下船,殷勤招待,亂事過後,方送上岸。那時正有美國大巡洋艦阿利幹號(OreAgan)在廟島附近觸礁,海圻又駛往救護,美國國會聞訊,立即馳函道謝,阿利幹艦長申謝之餘,也懇勸薩先生南下,於是海圻才開入江陰。

在他艦南開,海圻孤泊的時候,軍心很搖動,許多士兵稱病上岸就醫,乘間逃走,最後是群情惶遽,聚眾請願,要南下避敵。艙麵上萬聲嘈雜,不可製止,在父親竭力向大家勸說的時候,薩先生忽然拿把軍刀,從艙裏走出,喝說著:

"有再說要南下的,就殺卻! "他素來慈藹,忽發威怒,大家無不失色驚散,海圻卒以泊定。——事後有一天薩先生悄然的遞給父親一張簽紙,是他家人在不得海圻消息時,在福州呂祖廟裏求的,上麵寫著:"有劍開神路。無妖敢犯邪。君子道長,小人道消。"兩人大笑不止。

薩先生所在的兵艦上,紀律清潔,總是全軍之冠。他常常捐款修理公物,常笑對父親說,"人家做船主,都打金鐲子送太太戴,我的金鐲子是戴在我的船上。"有一次船上練習打靶,槍炮副不慎,將一尊船邊炮的炮膛,劃傷一痕。(開空炮時空彈中也裝水,以補足火藥的分量,彈後的鐵孔,應用鐵塞的,炮手誤用木塞,以致施放時炮彈爆裂,碎彈劃破炮膛而出。)炮值二萬餘元,薩先生自己捐出月餉,分期賠償。後來事聞於葉祖,又傳於直隸總督袁世凱,袁立即寄款代償,所以如今海圻船上有一尊船邊炮是袁世凱購換的。

他在船上,特別是在練船上,如威遠康濟通濟等艦常常教學生蕩舢舨,泅水,打靶,以此為日課,也以此為娛樂。駕駛時也專用學生,不請船戶。(那時別的船上,都有船戶領港,閩語所謂之"曲蹄",即以舟為家的疋旦民。)葉統領常常皺眉說:

"鼎銘太肯冒險了,專愛用些年輕人! "而海上的數十年,他所在的軍艦,從來沒有失事過。

他又愛才如命,對於官員士兵的體恤愛護,無微不至。上岸公出,有風時舢舨上就使帆,以省兵力。上岸拜會,也不帶船上仆役,必要時就向岸上的朋友借用。曆任要職數十年,如海軍副大臣、海軍總長、福建省長等,也不曾用過一個親戚。親戚遠道來投,必酌給川資,或作買賣的本錢,勸他們回去,說:"你們沒有受過海上訓練,不能占海軍人員的位置。"——如今在劉公島有個東海春鋪子,就是他的親戚某君開的,專賣煙酒汽水之類,作海軍人的生意——隻有他的妻舅陳君,曾做過通濟練船的文案,因為文案本用的是文人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