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把她的手伸向了衣冠不整的薛懷義。薛懷義這才敢抬起頭看女皇,他有點麵紅耳赤,有點語無倫次,而恰恰是薛懷義此時此刻的這副樣子更激起了女皇對這個男人的欲望與激情。女皇把她保養得極好的手一直伸到懷義的眼前,她的手就要觸到懷義滿是胡茬的臉頰了,她要懷義抓著她的手,站起來,帶她到那個正在修建的殿堂中去巡視。
懷義按照她的要求去做了。他一直攙扶著女皇武兆,帶她走坎坷不平的土路,帶她進那座神聖無比的殿堂。在聖殿中女皇終於得以看見了那尊已初具形態的她從未見到過的如此巨大的佛像。那才是真正的頂天立地至尊至聖永世輝煌。女皇被震懾了。她更緊地抓住了薛懷義的手,她的蒼老而柔弱的身體幾乎是靠在廠薛懷義的身上。
女皇有了沈南謬而懷義又厭倦了同女皇的床笫之歡,他們的分離原本是兩相情願彼此都役有什麼可以抱怨的,然而……
然而就是因為有了這長久的分離,在女皇與懷義再度相遇的時候,便在他們各自的心中驟然進發出欲望的火花。
一種恍若隔世的激情。
女皇畢竟是感受過懷義陽剛之氣的女人,於是她突然禁不住內心的強烈渴望,她甚至不用婉兒、不用傳令的使者直接就對著離她很近的懷義的耳邊說,“難得你如此深明大義,為我佛祖盡心竭力,來,隨我回宮,朕要好好獎勵你。”
“什麼時辰?”
“就此刻。”
“就此刻?”
“朕以為不能再等了。”
於是女皇繼續拉著懷義的手,這一次是女皇拉著懷義坐進了她的車輦。女皇我行我索。她當然不必在意沈禦醫臉上的那有點鬱鬱寡歡的神情。而沈禦醫到底是有教養的男人。他心胸豁達,他不遠不近地走在興致勃勃的女皇和她手中的獵物旁邊,直到他們走進了女皇的寢殿,消失在屏風後的黑暗中。
女皇說:“這是薛懷義給朕的最好的禮物。”
第二天清晨,當容光煥發的女皇從她的寢殿走出的時候,那張滋潤的依舊美麗的臉簡直是光彩照人。
便也是這個第二天的清晨,享盡床第之歡的武兆來到了後宮的嘉豫殿,在此接受皇室各宗族親戚的元旦恭賀。
在皇室的親屬中,最早來此向女皇請安賀年的,是雙雙而至的東宮太子妃劉氏,和李旦無比寵愛的竇德妃。劉氏與竇氏之所以來得最早,是因為她們也和她們的男人太子李旦一樣,一直過著朝不保夕戰戰兢兢的生活,她們很怕不能極早請安會得罪了女皂,而一旦被女皇怪罪下來,東宮的生活將更加不堪設想。
當東宮兩妃恭恭敬敬誠惶誠恐地向女皇請安之後,便如釋重負地退出了嘉豫殿。如此的請安活動原本並沒有什麼危險可言,然而,讓一直守候在嘉豫殿門外的東宮奴婢們不安的是,她們竟一直沒有能迎候到她們的主子。
從清晨,到傍晚。
東宮的侍從們曾通過女皇的戶婢到殿內去打聽,但卻幾經詢問有任何消息。
東宮的侍從們於是傻了。這時候黑夜到來,他們趕緊回宮將兩妃失蹤的消息稟報太子。
“什麼?”
奴婢和侍從們驚慌地跪在太子的腳下。他們生怕太子會怪罪他們,認為是因為他們的疏忽才使兩位太子妃不翼而飛的。
太子李旦盡管生性怯懦,但足夠的智商還是有的。當聽到侍從稟報了太子妃失蹤的來龍去脈,他當即就預感到了這兩個他喜愛的女人已凶多吉少。於是太子潸然垂淚,他絕望地對他腳下不斷磕頭的奴仆們說:“你們退下去吧,這並不怨你們。”
隨後太子李旦回到了自己房中,他鎖住門後便捂著嘴痛苦地大哭起來。他在心裏喊天問地,他呼喚著父親的在天之靈,他哭訴著:“父皇救我,還我的愛妃,還我的親人……”
住在冷冷東宮中的李旦孤苦無助。他身邊沒有任何的兄弟姊妹,唯有的兩個愛妃也從此棄他而去。洛河對岸的太平公主本是他的親妹妹,是他的手足之親,如今也因她嫁給了武姓人家而與他形同路人。如此,李旦才更加想念他的父親,想念他死於非命的兩個哥哥,想念被流放他鄉的三哥李顯。“你們在哪兒?”李旦在心裏哭喊著,“來救我呀,我的心已經被她踩在了腳下,來救我呀,父皇,要不就幹脆帶我走……”
李旦不知道母親還要他怎樣。他已經沒有個性,沒有棱角,更沒有他三個哥哥身上的那種叛逆的性格。那母親你還要我怎樣呢?李旦不堪回首這個家族充滿了血腥和殺戮的往事。他不敢回想他從小親眼所見的表姐魏國夫人的死,表兄賀蘭敏之的死,同父異母的哥哥上金和素節的死,還有他自己的親哥哥李弘和李賢的死。死太可怕了。李旦的生命盡管脆弱盡管卑微盡管不堪一擊,但他還是不想死。他要活著。要父母給他的性命。既然他已經擁有了,那生命就該是寶貴的就該是值得珍惜的。—段時間以來,他終於為自己找到了一條能夠活下去的路,那就是徹底向強權的母親投降,作她最卑賤的奴仆,唯她之命是從,要他幹嗎他幹嗎。他真的這樣做了,他也就真的活下來了。很多年來,他就是這樣如玩偶般任強大的母親擺布。他做傀儡皇帝,又決意禪讓皇位,從後宮到東宮,連母親硬要賜他武姓,他也毫不反抗地接受,而隻能在心裏默默請求仙逝的父皇和李唐列祖列宗的饒恕。還要他怎樣?他已經深居簡出不問政事,武承嗣要他的太子要他的東宮,拿去便是。他寧可做一介草民流落民間。但為什麼要奪走他的愛妃呢?李旦悲痛欲絕。沒有人來告訴他還該怎樣。他無所適從,他日夜坐在火山口上,隨時準備著被人宰殺。“然而為什麼不來殺我?如果是想要我的性命,也拿去便是,為什麼要奪走我心愛的女人?她們有什麼過錯?就因為她們是我的妃子嗎?不——她們在哪兒?為什麼要搶走我孩子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