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招魂(1 / 2)

忘川之上,其水湯湯。

仿佛是混沌未開的一片虛無,冥府的天空是永夜一般的漆黑,唯一的光亮是擺渡人掛在船桅上的一豆孤燈,滅了又明,明了又滅,反反複複,像撲在火上的飛蛾不斷在生死之間掙紮徘徊。

沿岸長滿了火一般赤紅的曼珠沙華,一眼望不到盡頭,轟轟烈烈燒到了天邊,紅的囂張,紅的刺眼。

成群的烏鴉從河岸的兩端不斷飛來飛去,發出“哇——哇”淒涼嘶啞的叫聲,此聲此景無不讓人肝腸寸斷、青衫濕遍。

可是船上的客人大多麵無表情,瞳孔渙散,就像是新紮的紙人板板正正地坐在座位上。在船客中有衣著光鮮華麗的高門貴族,麵帶僵硬的笑容,穿金戴銀,綾羅錦緞,似乎是不把平生所有家產帶進墳墓誓不罷休;有的是衣不蔽體、麵黃肌瘦的難民,活像是骷髏披了張蠟黃的皮。靠近右側船舷並排坐著兩個白衣女子,拋開一臉死氣沉沉,單說五官都是國色天香,傾國傾城的絕代佳人。可惜在渾濁的江水中照不出她們絕美的容顏——因為在冥府中孤魂野鬼是沒有影子的。

坐在內側的那位美人是北魏昌黎王馮熙的二女兒馮潤。她外麵的白衣已經濕透,緊緊地貼在晶瑩的肌膚上,秀麗絕倫的小臉凍得煞白,烏鴉羽毛一樣的頭發滴滴答答往下墜著水珠,在她的四周淌成一條小河。即使是死亡也沒能攫取她的一分美麗,她坐在那兒活像一尊出自宮廷禦手的漢白玉雕像,發出耀眼的光芒。

臨水而坐的那位披頭散發的美人是當今北魏皇帝拓跋宏最寵愛的貴人林荷衣。她剛剛死於一場宮廷鬥爭,被太皇太後一杯毒酒了結了性命。左手臂上露出大片淤青和掐痕,右手的指甲縫裏布滿了血跡——因為時間久遠已經凝結成暗黑的血塊。她的臉上還停留著著瀕死的神情,從中不難看出她死得十分痛苦。

叮鈴——叮鈴——叮鈴

急切的銅鈴聲回蕩在冥府之上,像一陣淒怨迷離的秋風拂過每個人的臉龐,林荷衣的表情有了一絲微弱的變化。

暗黃色的河麵泛著血光,忘川之上零零星星地漂浮著幾隻滿載著孤魂野鬼的小船,在忽明忽暗的燈光中,流向了人世的盡頭……

“蓮寶,小心!”

身著湖藍色宮裝的少女一聲尖叫把原本就沒站穩的圓臉宮女嚇得手腳一顫,便將手中的瓷器落入了池水中。

“天哪,那可是太皇太後最喜歡的青瓷覆蓮花尊!萬一碰傷劃壞了,咱們有幾個腦袋也不夠砍啊!”藍衣少女拍了拍額頭,重重地歎了口氣,這個冒冒失失的臭丫頭,走到哪兒都要闖禍,以後走路還真得避著她走才行,這不還得讓自己來救她,幸好自己習得一身水下功夫。少女脫掉外衣,挽起袖子,拔去頭上最值錢的發釵,摘下腳上的流雲繡花鞋,輕輕放在一邊的石凳上,大喊了一聲“離我遠點,小心濺你一身水!”便撲通一聲紮進水裏。

“哎,你不要命了——快上來,有什麼我自己擔著,小荷子,你快上來——”圓臉宮女嚇得頓時臉也不圓了,在原地不停地大吼大叫著,“快來人啊——救命啊!要死人了!”

水中的世界一片清明,她忍著痛,憋著氣,一陣頭昏眼花。越往下水越渾濁,越往下越頭痛欲裂,但是再難受也比今天扣俸祿挨板子要強得多,她不得不用力睜大雙眼,使勁兒撥開眼前的池水,搬開礙眼的石頭,翻開纏人的水草,四處摸索著。倏爾,她摸到了一個光滑冰涼的器皿,沒錯就是它了。她靈活地轉了個彎,一蹬腳,像一尾快活的鯉魚向水麵遊去。

陽光暈染在搖曳的水波上,一個模糊的身影在水光瀲灩中蕩漾開來,嫩綠的翠柳,灼灼的桃花,還有一陣熏風在水麵走過,留下腳印點點。在水下看這個世界真是太美了,應該讓蓮寶也下來看看,她暗暗地想。她如躍向龍門似的,一個猛子從水底躍出水麵,頭發上的水珠勾出一道明亮的弧線,濺了岸邊上的人一身。

“哈哈哈哈哈哈……”她立在水中放聲大笑,想象著蓮寶驚慌失措的樣子,不禁想滿地打滾,她擦了擦笑出的眼淚,向蓮寶望去。

少年立在岸邊,目若朗星,豐神俊秀。他的眉眼間含著盈盈笑意,世界上所有的陽光都落在了他的眼裏,他的目光所及之處都是春意融融,花開遍野。

那是……

那是……

那是……拓跋宏!

猝不及防地,前塵往事頓時湧上心頭,酸甜苦辣五味雜陳,她忘記了一切,又想起了一切。拓跋宏……拓跋宏……這個令她魂牽夢縈的男人突然近在眼前,她又不得不再次跌入她的命運之中。少女忐忑地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伸向他的臉,去觸摸最易碎的美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