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瑤管這幢別墅叫“玫瑰園”。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名字,不過倒很符合實際。鍾辰軒不喜歡裏麵種的那些鮮紅的玫瑰,它們太豔麗,豔麗到猙獰的地步,鍾辰軒知道那是這種類型的玫瑰的特性,她們原本就有這麼紅。但是他每次看到這一大片紅玫瑰,總覺得像是吸飽了鮮血一樣,令他不由自主地懷疑,在玫瑰花根下麵,是不是有屍體在提供養分?就像最喜歡從腐爛的垃圾堆裏吸取養料就能長得無比嬌豔的胭脂花一樣?
他也不喜歡安瑤買回來的藍玫瑰。在知道了藍玫瑰是怎樣染成之後,鍾辰軒總覺得藍玫瑰就是一種假花,假得讓人難受。那種藍也不是一種喜慶的顏色,在暗淡的燈光下看來,幾乎是一種鬼氣森森的顏色。
除了樓梯兩側的壁燈,鍾辰軒並沒有開別的燈。他上了樓。一樓,二樓,三樓。最終,他停在了頂層的閣樓門口。他曾經不止一次地停留在這裏,那是一扇雕花的木門,卻跟整幢別墅的風格格格不入。這是一扇非常典型的清代杉木門,通體雕著花鳥。這樣的門,是可以透過雕花的縫隙看到裏麵的情形的,但是門裏卻糊上了一層牛皮紙,湊上去看,也什麼都看不到。
門上掛了一把銅鎖。
鍾辰軒曾給這把銅鎖拍了一張照片,傳給一個收藏古董的朋友看。那個朋友看了之後告訴他,這種鎖叫“廣鎖”,是古代的一種橫式鎖。這把鎖上麵通體雕刻著龍鳳花紋,被稱為“龍鳳呈祥廣鎖”,新婚夫妻的房間是最愛用的。鍾辰軒雖然起了好奇心,但還不至於撬開安瑤家裏的鎖悄悄進去看。
但是今天,安遠在臨死前緊緊抓住他手的時候,塞了一樣東西在他手裏。這樣東西,鍾辰軒當時就放進了自己衣袋裏,沒有給任羽等人看,甚至沒有給程啟思看。
那是一把銅製的鑰匙,樣式相當古舊。
鍾辰軒取出那把鑰匙,插進了鎖孔。果然不出所料,鑰匙跟鎖是完全相配的。隻是因為長年累月沒有人用過,鍾辰軒輕輕一轉,卻沒有擰開。但他對於這樣的情況是早已料到的——事前,他在廚房裏找了半瓶油,這時候就派上用場了。鎖孔裏上了油,他再用力將鑰匙一轉,隻聽“嗒”地一聲,鎖應聲而開。
鍾辰軒的心頓時也提到了嗓子眼。他伸出手,輕輕地把門推開了,門發出了刺耳的“咯吱”一聲,敞開了。緊跟著,灰塵也紛紛地從門頂下落了下來,嗆得鍾辰軒不停咳嗽。看來這扇門,已經不知道多少年沒有開啟過了,鍾辰軒手裏拿著一個大功率的電筒,一圈圈的光暈投射在黑暗的樓道裏。
鍾辰軒一時有些恍惚。那些被塵封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灰塵,被電筒的光照亮了,像金色的雨點一樣飄散。空氣裏除了那種長期閉塞的黴味之外,還充斥著一種奇怪的味道。仿佛是一種香味,鍾辰軒腦子裏依稀地閃過了一些破碎的記憶,但一時卻無法把它們拚成一幅完整的圖畫。
他猶豫了片刻,才慢慢地舉進了手電筒,照向了門裏的一片黑暗。他頓時怔在那裏。
這是一間隻有在民國的老照片或者是老電影裏才會見到的屋子。雕花的木床,高高的腳踏,床上甚至還鋪著被子。那是一床大紅色的鴛鴦戲水的緞子被麵,枕頭也是一對大紅色的鴛鴦戲水的枕頭,早已經褪色了。屋角放著一個雕花妝台,妝台是古老的式樣,但妝台上放著的東西,卻是不折不扣的“洋貨”。
他走到了妝台之前。地板是木頭的,走上去,嘎嘎地作響。妝台上放著一排大大小小的盒子,罐子,鍾辰軒隨手拿起了一個,那是一個白搪瓷描金的小圓子,他打開一看,裏麵還有一些淡紅色的、已經變成了膠狀的東西。胭脂?他又拿起一個透明的水晶瓶,水晶瓶裏的香水早已揮發幹了,但空氣裏依然浮著一絲香氣。因為這個房間幾乎是完全閉塞的,所以香味也一直跟黴味混在一起,縈繞不散。
這是一個女人的房間。而且是一個民國時期的女人的房間。鍾辰軒看了一看自己的手指,手指上沾滿了灰塵。他的眼光落在地板上,自己踩在地上的腳印也是清晰可見的。他突然地打了個寒噤。
地上,和妝台上的灰塵,一眼便能看出來是長年累月積聚而成的。那麼,自己這段時間,天天聽到樓上的走動聲、呻吟聲、歎息聲,又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