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人頭銅燈(1)(2 / 3)

他的聲音裏,明顯地帶著不滿甚至譴責的口氣,鍾辰軒笑了一下。“聽起來,你似乎並不相信。”

“我從來不相信,把所謂神聖的宗教建立在愚昧的信仰上,會有什麼意義。”程啟思說,“不過我想說的不是這個。這算是一種具有宗教意義的作法,不管我們現在是不是認為它愚昧而毫無意義。我想說的是,其實,在民間,也有人會這麼做。看過一部叫《人皮燈籠》的電影麼?一個女人的靈魂被封存在用她背上的最美的一塊人皮做成的燈籠裏,她永世不得轉世投胎,自然也永世不得超生。這是比死更痛苦和更漫漫無邊的懲罰……如果這個世界還有超越死亡的東西的話。”

“我看過。”鍾辰軒有點詫異地說,“但那是個鬼故事。我……我不相信這會發生在我們活著的這個世界裏。難道你相信麼?”

程啟思不答反問。“你這段時間住在玫瑰園裏,聽到過什麼奇怪的聲音麼?”

鍾辰軒的心裏砰地跳了一下。“聽到過。就在閣樓裏,半夜時分,不斷地傳來腳步聲,就好像是有人睡不著覺,在房間裏來回地、反複地走動一樣。一個女人的歎息聲,哭泣聲,呻吟聲……還有女人唱戲的聲音。隻是,我不懂戲,我不知道她到底唱的是什麼。”

“我也聽到了。”程啟思說,“那幢房子雖然是我的,但我從來沒有在那裏住過,自然在從前也沒有聽到類似的聲音。昨天,在你離開之後,我又返回去查看了那間閣樓,裏麵除了你和我的腳印,再也沒有別人的腳印,隻有積得厚厚的灰塵。”

他的唇角,忽然泛起了一個奇怪的笑容。“就跟二十多年前一模一樣。”

鍾辰軒再次發問:“究竟曾經發生過什麼?”

程啟思把一個陳舊的筆記本,交給了他。“你可以自己去找答案。”

鍾辰軒遲疑地看了看手裏的筆記本。那是一個七八十年代常見的本子,顯然是有人不斷地在翻閱它,連硬殼都被翻得破損了。他再抬頭去看程啟思,程啟思卻已經轉過頭去看海了。

他翻開了那個筆記本。扉頁上,蓋著一個朱砂的小印。

“行止”。

六月十二日

今天天氣很熱。大概暴風雨快來了。我非常煩躁,極端的煩躁不安,一連畫壞了好幾張紙,然後又把硯台也摔了。那是一方很漂亮的古硯,是安心送給我的禮物。它摔碎了,我很難過。不過,安心一定不會注意到的,她最近一直心不在焉的,我跟她說話,她老是會注意不到我在說什麼。

安心她在幹什麼呢?她現在在想什麼呢?她像隻美麗的蝴蝶,我總是盲目地在後麵追趕著她,她卻格格地笑著,把我遠遠地拋在了後麵。

我應該怎麼辦呢?我應該怎麼做呢?

六月十四日

我對安心說,我要替她畫一幅畫。她很驚訝,因為我從來沒有給她畫過畫。我是畫國畫的,專攻的是山水,而不是人物。就算國畫的人物,也是寫意為主的。我問她,是不是不願意?她連忙說不是的,於是很聽話地在花園裏坐了下來。

我畫了整整一天。我的身邊扔滿了紙,但麵前的紙還是一片空白。我很焦躁,越來越焦躁。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下雨了,我還在那裏發了瘋一樣的畫,畫了又撕,撕了又畫。安心也一直坐在我對麵,坐在玫瑰花叢裏。

最後她一頭栽了下去,昏倒了。

六月十六日

安心病了。她發了高燒,整張臉都燒得紅紅的,像熟透的蘋果一樣,非常美麗。我在她的床前,用力地抓著自己的頭發,打自己的耳光,責怪自己不該因為畫畫而忽略了她在淋雨,而讓她生病。

安心卻對著我甜甜地微笑,病裏的她比平時更要嬌弱幾分,但卻更顯得楚楚動人。她溫柔地對我說,沒關係,隻要我高興,畫多久都可以。她知道我的靈感來之不易,她會努力配合我的。淋淋雨,沒什麼大不了,生個小病,一會就好了。她說,她一好,就繼續去花園裏坐著擺姿勢,讓我繼續畫。

對了,她還說,讓我照管一下她的玫瑰花,澆澆水,不要讓它們死掉了。

嗬,玫瑰花!玫瑰!那些令人厭惡的波旁玫瑰!那個男人送給她的,也是討厭的波旁玫瑰!

六月二十日

安心的病終於好了。她比生病前消瘦了些。那幾天我一直在忙著畫畫,傭人有一天沒有來,但卻有人送了燉好的雞湯來,裏麵還放了當歸和人參。那雞湯燉得很濃,很香,我在花園裏都聞到了香味。

但我進去的時候,卻沒有看到雞湯的影子。她喝了?不,不會喝得這麼快,我明明看到是很大一罐的。那麼就是倒掉了?她連罐子都藏起來了?她為什麼要藏起來?為什麼不讓我看到?

安心在廚房裏。她的長發卷卷的,在腦後束了個馬尾,圍著一條白色的圍裙。她一聽到我進去,就回過頭來對我笑,說她正在給我做幾個我最愛吃的小菜。她說這幾天她一直躺在床上,我吃得一直不好,所以今天要好好地補償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