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做的菜一直都很好吃,我一直都很喜歡吃。她很殷勤地給我添飯,倒酒,還陪著我喝了一杯。她滿臉紅暈,漂亮得讓我簡直移不開眼睛。她看著我那樣看她,不好意思地跑回了廚房裏去,說她的湯還燉在鍋上呢。
湯!又是湯!
六月三十日
最近我們過得很愉快。那場暴雨下過之後,天氣涼爽了許多。我的那幅畫,差不多完工了,畫得很滿意。我給安心看,她也很喜歡。我決定把這幅畫裱好,送給她。
她這段時間天天坐在我麵前,當我的模特兒,幾乎沒有出過門。
這樣很好。
七月十八日
我喝了很多酒。我一個人坐著火車,來到了鄉下的老宅。那是我家的祖宅,是一所古老的宅子。以前,我家是當地出名的大戶,也是出名的書香門第。當然,後來,敗落了,隻是那所老宅還留了下來。
老宅裏有個老家人看守著。我跟他寒喧了幾句,就直接走到了最裏麵的那間屋子。四麵的山,像迷宮一樣的走廊,一進又一進的院落……我感覺還是那麼熟悉。
那是我母親的屋子。
我從來沒有弄清楚過,我的父親為什麼會娶我的母親。因為在我的印象的,我父親是個很嚴肅也很拘謹的男人,他很在意家族的名聲。他為什麼會娶一個戲子?不過,聽說我的母親當年在上海曾經紅極一時,有大把闊綽的男人追求她,一擲千金。我的父親當年是從英國求學回來的,留在上海盤桓,跟朋友去看戲。
他隻看了一次,就被我母親給迷住了。徹徹底底地迷住了。
據說我母親當時唱的是《牡丹亭》,她演的杜麗娘。
我祖父幾乎發了瘋,舉著他的拐杖大發雷霆。我不知道他如果沒死會發生什麼事,但讓人哭笑不得的是,我祖父氣得腦溢血複發,癱了,連話都說不出來。我父親順理成章地接管了樂家的大權,祖母是個舊式的溫順的女人。於是,沒有人能再阻攔我的父親了,他跟我我母親結了婚。
我的母親叫安然。她很美,很美,就像舊上海月份牌上的美女。細細的眉,俏俏的鳳眼,像畫出來的人。她的一舉一動,都風情萬種。這一切,我都記得那麼清楚,包括她身上那股香氣。
她用的是“洋貨”,香奈兒的香水。
有時候我想,我喜歡安心,跟她結婚,也許就因為她跟我母親長得一模一樣。她是我母親的遠房親戚,算是個表侄女之類,但卻跟我母親出奇的像。我第一次在街上見到穿著旗袍的安心的時候,我幾乎以為是我母親重生了。
當然,我揉了揉眼睛再看兩眼,便發現了安心和我母親的不同了。安心沒有我母親那樣的風情,那眉梢眼底、一舉一動的風情。她純潔得就像是一張白紙,像一塊未經雕琢過的美玉。
我喜歡她喜歡得發瘋。我怎麼又想到安心了?對了,我是在說我母親和我父親。他們結了婚,他們結了婚,對著我祖父磕頭的時候,當時祖父就已經因為腦溢血說不出話來了,被這麼一刺激,據說當場就氣死了。
人們都悄悄地傳說,說我母親是個克夫的女人。
可我母親完全不在乎這些。她對我家的宅子,我家的田地,果園……這一切都很有興趣。但是她生了我之後,卻開始不願意呆在鄉下了。她以前過的都是燈紅酒綠的生活,而這裏卻是一個完完全全的鄉下。起初的一兩年,她覺得新鮮,像個孩子一樣四處發掘有趣的東西,而現在,她不願意再呆下去了。
我父親並不想再回到上海去。在我的印象中,我的父親是個安靜的男人。他更喜歡鄉下這種寧靜的生活。但是我母親堅持要回去,所以,她收拾了行李,跟我父親大吵一次之後,獨自一人回了上海。
我母親並沒有一去不複返。她一般兩三個月回來一趟,回來的時候總是打扮得珠光寶氣的,會給我帶很多好吃的,好玩的。她一回來,就纏著父親,跟他說各種各樣有趣的事,我父親卻總是勉強地笑著應付她。她看見父親不理她,也不生氣,就過來抱著我,親我,跟我講上海的事,還說要把我也帶去。
但是她最後還是沒有帶我去。
哦,我越寫越囉嗦了。我先寫寫我今天回了老宅幹了些什麼吧。我直接進了那間屋子。那是母親當年的房間,自她死後,就一直沒有變過。她的床,她的衣櫥,她的梳妝台,都沒有變過。門上鎖著一把“龍鳳呈祥”的廣鎖,現在隻有我一個人有鑰匙了。
今天我太累了,明天再寫。
七月十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