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安心,安心。
這本日記的記載,到此為止了。鍾辰軒慢慢地把日記本合上,還給了程啟思。程啟思卻沒有接,說:“留在你那裏吧,我知道你會對它感興趣的。那也是你的職業,不是麼?在我父親被捕的時候,警方並沒有發現他的日記。而他……一直拒不開口。但是因為證據確鑿,他被判死刑。”
鍾辰軒喃喃地說:“你的父親,被指控殺死了你的母親。而這本日記……”
程啟思打斷了他的話頭。“這本日記裏,我的父親說,他的父親——我的祖父,同樣也殺害了他的妻子。而且,我的祖母,跟我的母親,長得一模一樣。還有……安瑤也是。現在你可以理解,我在見到安瑤的時候,那麼失態的原因了麼?”
鍾辰軒沉默了片刻,然後問道:“玫瑰園又是怎麼回事?”
“我在很小的時候,就在我叔叔家生活,他等於是我的養父。所以,我姓程是因為跟了我叔叔的姓,其實我應該叫他表叔才對。也因為這樣,就算是政治審查的時候,也沒有人知道我的父母是誰。我的父母在很早的時候就去了英國,加上文革時期的資料十分混亂,所以,我很輕鬆地躲過了政審這一關。否則,我想當警察,是肯定不行的。”程啟思的聲音,帶著些淡淡的回憶,“我的叔叔和嬸嬸沒有小孩,非常疼愛我。隻可惜,他們兩個都多病,先後病故,把財產都留給了我。我父親也是個相當有錢的人,他在遺囑裏也把遺產留給了我。你還記得麼?我雖然沒有係統地學過畫,但還能隨手畫上幾筆,那大概就是繼承了我父親的才能吧。”
鍾辰軒點了點頭。“我記得,而且記得非常清楚。”
“在我成年的時候,我除了繼承父親的遺產之外,還得到了這本日記本。”程啟思看著鍾辰軒手中那本黑色封皮的日記本,慢慢地說,“我賣掉了我父親在英國的房子,但我的父親要我保留一切關於我母親——不,應該是我祖母的東西。於是,我在H市買了幢很大的別墅,專門把閣樓的房間留出來放置祖母的所有東西,包括那盞讓我心驚膽戰的油燈。我連碰都不想碰它。英國那房子的花園裏,玫瑰早就枯死了,我也不知道我是本著一種什麼樣的心態,在我買下的房子裏,再次種上了那麼多的紅玫瑰。我偶爾地去看過幾次,那時候玫瑰已經開得很盛了,那種鮮血一樣的感覺讓人幾乎覺得眩暈。所以……從此以後,我除了支付那裏的日常開支之外,再也不願意去了。”
鍾辰軒問:“安琪拉呢?安瑤又是怎麼回事?還有安遠?”
“安瑤……小的時候,我曾經跟她在一起玩過,我們畢竟是親戚。她很喜歡玫瑰園裏麵的波旁玫瑰。當然,對於我們家族的事,她知道得幾乎跟我一樣清楚。”程啟思澀然地笑了一笑,“隻不過,男人和女人對於這樁愛情悲劇——我可以這樣說麼?——的看法,實在是大不相同的。她一直認為這是一樁很淒美的愛情故事,我卻隻有毛骨悚然的感覺。所以,這次回來,她想要回玫瑰園去住,大概是想重溫一下在英國時的童年的情景。而我……我連想都不曾想過要回去住。但為了照顧她,我也隻能硬著頭皮上了。至於安遠,我確實一點都不知道,他的死,對我而言,也是一個很大的震驚。”
鍾辰軒再次看了看手裏的日記本。“啟思,你父親給你留了信了麼?我對這個案件有過比較細致的研究,凶手……哦,對不起,你的父親從頭到尾都並沒有認罪,但是他也並沒有否認過自己有罪。一般人在被處於死刑之前,都會留下書信,但他並沒有。一句話都沒有留下。”
“有一封。”程啟思回答,“他叮囑我要把祖母的所有東西保存好,說那是我祖父的遺願。”
鍾辰軒皺了皺眉。“沒有別的了?”
“他要我自己好好照顧自己,說他從來都沒有關心過我。”
“那他有沒有關心過你?”
程啟思想了一會。“我還有些對母親的印象,對我父親,幾乎沒有了。所以,也許他確實沒有怎麼關心過我吧。”
“令尊更關心的是令堂,他還一直沉浸在跟安心兩個人的情感世界裏。”鍾辰軒依然窮追不舍。“還有什麼?”
程啟思苦笑了一下。“你一定要知道麼?好吧,在信的末尾,他確實還有一句話。”他的眼睛驟然地變得迷茫了,聲音也低沉了些。“他說……他愛我母親,正如我祖父愛我祖母一般。他說,世上真的有一種感情,可以熾烈瘋狂到如此地步……也許……至死方休。”
雖然是在陽光之下,鍾辰軒還是感到了一陣寒意。“所以,他殺了你母親?就像你祖父殺了你祖母一樣?”
程啟思看了他一眼。“你是這麼想的麼?”
鍾辰軒坦白地說:“說實話,證據確鑿,動機什麼的都有了,所以當時陪審團一致判定你父親有罪。當然了,我不是說陪審團製度有問題,拿到國內來,也是一樣,定罪估計還來得更快些,連律師都不用找了。不過……”他將日記本翻得嘩嘩地響,喃喃地說,“從這本日記看來……也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