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母親(2)(1 / 3)

程啟思呆呆地望著她。安心輕輕地笑了一聲,繼續說了下去。“那一天,我跟往常一樣,站在玫瑰花叢裏,讓行止照著作畫。我記得很清楚,那天也是要下雨的天氣,陰雲密布的。我本來就是剛病好,風又大,吹得我一直打噴嚏,冷得嘴唇都烏青了。但行止就像是完全沒看見一樣,仍然在那裏大聲吼著讓我站好不要動。我忍耐著,後來,我猛地打了一個大噴嚏,行止就火了,把畫筆一扔就過來扯著我問:你這是在幹什麼?你存心要我畫不了是不是?我趕忙說不是,不是的……但他一扯,把我的衣領扣子扯開了,他一眼看到我脖子上的一塊紅斑——那是我晚上睡覺的時候被蚊子咬的——他頓時整個人都變了,卡住我的喉嚨就問:你跟哪個男人上過床了?說啊!你說啊!你這個賤貨……”

她停了一下,似乎有點不願意說下去。“我被他卡得氣都喘不過來了,好不容易推開他,就糊裏糊塗地往外跑。行止卻抓起了一把鋒利的刀朝我追過來了,一刀就朝我劈過來。我被他堵在牆角,一隻手撐著牆,他的刀就用力地剁在了我的手腕上……”她閉上了眼睛,“那一瞬間,我甚至還沒有感覺到痛。我隻看到很多的血飛濺出來,然後……然後就看到自己的左手落在了地上。”

程啟思的臉色已經變得慘白,鍾辰軒也好不到哪去。安心低下頭,似乎是無意識地看了一眼自己斷掉的左腕。“我記不太清楚後來發生的事了。我隻記得我在雨裏一直跑,一直跑……那天的雨太大,又是晚上,我們住得又很偏僻,路上沒有行人。當我醒過來的時候,我已經躺在一家醫院裏了。”

鍾辰軒問:“後來呢?後來發生了什麼?你沒有回去?”

“沒有。”安心平淡地說,“我也需要一段時間來療傷,不管是我的手,還是我的心。半個多月後,我的手好些了。但那時候,警察在我的臨床抓到了一個從中國偷渡來的女孩,要把她遣返回國。他們找我要身份證明,我自然是有的,但我卻不想拿出來。我告訴他們,我也跟那個女孩一樣,是偷渡過來的。於是,我也被遣返回了國,然後嫁了一個老實的男人,生了一個兒子,很平淡地過了二十多年。”

程啟思站了起來,碰翻了手邊的茶。“我父親沒有殺你,你卻看著他被判處死刑,而不救他?你……”

“你錯了,我並不知道。”安心回答,“你該知道,那時候國內的信息有多閉塞。我根本沒有任何途徑知道在國外發生的事。等到國內的信息發達了,那樁案件又早已經塵埃落定了。如果不是有一天,任羽帶著有關的資料回來,被我看到了,我想我永遠都不會知道行止的結局。”

她的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霧氣,朦朧而哀傷。“任羽見到了安瑤。他說他認識了一個跟我長得很像的女孩子,對她一見鍾情。我一聽到安瑤這個名字,我就知道她是誰了。她也是我在這些年裏除了你之外常常惦記著的人。任羽很興奮,他告訴我安瑤的表兄是你,是他的同事,他一直還很討厭你,沒想到……”

她歎了一口氣。“任羽後來說了些什麼話,我幾乎都沒有聽見了。安瑤的表兄,那當然就是我的兒子,我另一個二十多年來無時無刻不想著的兒子。”

程啟思雙手猛地撐在了茶幾上,他在發抖。他的聲音也在發抖。“無時無刻?你把我一個人扔下了,讓我以為我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我成年的時候,又知道我的父親殺了我的母親被處以死刑,你以為我好過麼?好不容易,我有了自己的生活,我開始覺得自己生活得充實和快樂,安瑤又被你兒子殺了!她有什麼錯?我父親對你不好,那是我父親的錯,我可以不責怪你。可安瑤錯在哪裏了?!”

安心垂下了頭。“對不起,我應該阻止他的。”

鍾辰軒聽在耳裏,覺得很是別扭。安心雖然已經有五十多歲,但她應該是平時保養得益,不僅身段還像二十多歲的女人,她整個人看起來,最多也不過四十出頭。她實在是不像程啟思的母親,那種疏離的感覺連他都覺得有些受不了。

“任羽那孩子,他其實非常敏感。他一直很依戀我,他大概有某種直覺,知道我的心一直在另一個孩子身上。”安心幽幽地說,“我跟行止在一起的時候,也學了幾筆畫,我常常偷偷地畫你的素描,畫了很多很多,然後藏起來。但不知怎麼的,任羽居然把我藏起來的畫都給找到了。他甚至把我畫的畫給燒掉了,從此之後,我也不敢再畫了,隻能在心裏悄悄地想。”

鍾辰軒皺了一下眉頭,問:“他為什麼要殺那麼多的人?”

“他怕我去認啟思呢。他知道我一直都想著啟思,念著啟思,他怕我把他扔下……”安心輕聲地說,“其實從我知道他認識了安瑤,我就知道了啟思是我兒子了,但我並沒有打算去找啟思。任羽有一些同事的資料,也有照片,我一眼就從一群人中認出了啟思。”她的聲音,微微地顫抖,“我看到你過得好,我也心滿意足了。其實,我又怎麼會去打擾你的生活呢?你既然是警察,對於他父母的事情,自然也是再清楚不過了。你既然看起來開心,我又何必……”

“我開心?”程啟思大聲地打斷了她,“我開心?不管是誰,知道自己的母親被父親用那樣殘忍的方式殺死,我能開心?”

鍾辰軒輕聲地說:“啟思,冷靜點。你母親也有她的想法。”他忽然低聲一笑,卻笑得有些傷感,“誰叫你平時都裝得那麼完美呢?看你都是一副笑嘻嘻的樣子,臉上的酒窩都像盛了蜜,誰知道你心裏還壓著那麼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