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施——”車馬前方立著的青年氣喘籲籲,衣衫不整,甚是狼狽,卻有一雙極為清澈的眼睛射出深情脈脈的目光,像極了深深的湖水泛起漣漪。
西施的淚奪眶而出。隻一聽,她便了然這句呼喚中所有的深情。
可就在這時,四根木棍同時撲了上去。“不——”她彈簧似的衝下車,還未邁步便被擋住去路。“姑娘你還是不動的好,我等也便交差。”
在西施歇斯底裏的尖叫聲中,青年如同初春柔嫩的新綠被官吏走卒們碾得粉碎。過不多久,青年的慘叫聲平息了,世界還是那樣靜,仿佛一切從沒發生過。幾根蒿草在春風中左右搖擺,彼此纏繞糾結,宛如一幅靜穆的大寫意畫,印證著生命的脆弱與無常。
官吏斜睨著地上滿身血汙的青年,憤憤罵道:“你喊她西施?此等尊貴的名字,你也喊得?哼哼,西施!西施!這兩個字我尚不能直呼,你這龜孫子竟然敢!”
官吏沒給青年說話的機會。走卒棒打之際,他又一次在心中瘋狂地咒罵夫差:操他娘的真便宜了這老烏龜!
車馬到越國後,勾踐笑得格外歡暢。一大撥人湧過來給西施沐浴更衣梳妝打扮,她一聲不吭任人擺布;不消多久,便是羅綺加身,玉帶束腰,金簪綰首,琉璃墜耳,胭脂撫麵,絳紅點唇,休說男人,縱然是女人看了也要忍不住心動。勾踐的笑更加歡暢,隻是笑聲中隱約有一絲惆悵——他何嚐不想擁有這個誤落凡塵的尤物!
“驛馬動,火迫金移,大利東方。”吉日這天,西施坐在三尺見方的織錦檀木板上被四個金童抬入吳宮,織錦板邊沿垂下的流蘇撩撥得他們心馳神迷。長路兩側排列著撒花瓣的玉女和鼓瑟吹笙的樂工,盛大的場麵卻隻換來西施的淡漠一瞥。不斷有花瓣落在她的懷中,她輕輕捧起,凝望那一片片可愛的淺紅,嬌羞的明黃,清妍的淡紫,透亮的水藍,癡癡地想,花兒本就受不得一點風吹雨打,今個兒卻被人活生生地撕裂,這些小家夥一定很痛吧。
朝拜時,人們看見夫差不停地大笑,笑得與勾踐一樣歡暢、傲氣十足,於是他們也禁不住振臂歡呼:“大王福澤長存,娘娘青春永駐!”
遠處,蒼山如海。暮色四合之際,殘陽將滿天的流霞染得血紅。
夫差完全迷戀上西施,整日醉生夢死不理朝政。朝中諸臣雖然心知肚明——尤以老臣伍子胥反對最堅決——但夫差早已著魔,心中除了西施再無其他,全然不顧苦苦上諫的群臣。兩年後君臣離心,人民生怨,原本隱匿各處的奸佞之人皆蠢蠢欲動。
一切盡在勾踐的預料之中。這時的他,時常摸著下巴的小胡子,會心而笑。
但西施過得可就不痛快了。她身在吳宮便如羔羊身在虎口。四周都是明眼人狠毒的目光,似欲噬其肉而啖其骨方才解恨,而她手裏卻隻有夫差這一根救命稻草,她必須死死地抓住。聰明的她很清楚,失去這個男人,她會立刻萬劫不複。
不覺又是兩年。是日,夫差因事出宮,老臣伍子胥和僅剩的幾個忠臣武將趁機率人闖如後宮,欲除去這萬惡的“妖婦”,結果和夫差調遣的士衛發生激烈的衝突,動起手來。西施看著廝鬥的人群,嚇得臉色慘白,除了夢囈般地抽噎,便是扯著嘶啞的嗓子喊“住手住手”。隻是雙方都殺得紅了眼,不拚個玉石俱焚,是決計不會停下的。廝鬥與慘叫聲中,她的喊聲顯得格外羸弱。
西施背靠著宮牆無力地癱下去,疼痛自傷口蔓延出去,襲遍全身。
夫差歸來後大發雷霆,下令將“造反”的一幹人等統統斬首。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幸存的幾人,在捕快未至前,便已自盡。
“國之將亡,必有妖孽。”伍子胥亡故前仰天長歎,恨得咬牙切齒,老淚縱橫。
自此夫差整日守在後宮,不離西施半步,連早朝都荒廢了;又兼頂梁柱伍子胥已死,奸佞之人再無忌憚,一時紛紛而起,為非作歹,敗壞朝綱,政治日益腐化,百姓怨聲載道。
“就算是給夫差上一課吧,教他不可輕視任何敵人。”遠在越國的勾踐,笑得賞心悅目。
吳國的衰敗西施都看在眼裏。她是個聰明的女子,連番的變故教會了她明智,明智到可以洞悉勾踐險惡的用心。有時他真忍不住要同情夫差,同情伍子胥,同情吳國人民。他們和她一樣,都是那個權利男人用以報複的籌碼。隻是她不能說穿,甚至不能顯露出絲毫內疚,她很清楚自己是越國人,背負著整個越國的興衰榮辱,和一個男人的仇恨。
一個弱怯怯的女子,怎負擔得起整個國家的重量?
她真想找一個依靠!
但她依靠誰呢?總不會依靠夫差吧?雖然他是自己的夫君,但事實上,他更是自己這根利箭所瞄準的靶啊!
“這一切好可笑。”西施平靜地想。
當越國的鐵騎橫刀直入的時候,夫差才意識到大難臨頭。他慌不迭地召集群臣,調兵遣將,但此時的吳國隻剩下一幫烏合之眾,越國的鐵騎依然勢如破竹,短短幾天就迫近吳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