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門高士德馬路,一幢沒有標牌的建築物,像怪獸蟄伏著,日本特務機關華務課就設在裏麵。

華務課課長朱忱正召開會議。

眾特務圍著條形桌正襟危坐,表情嚴肅。

一抹陽光透過窗欞映在朱忱的臉上,使他那鷹鉤鼻的輪廓更加分明,細小而機靈的眼睛射出陰冷的亮光。他今年43歲,身材高大威猛,動作輕捷靈活,天生一副特務的模樣。

朱忱語調高昂地對大家說:“今天的會議十分重要,是王榮澤作先生回東京述職之前指示我召開的,會議內容是討論如何配合日本駐香港總督,查找英國人隱藏在香港的物資。日本總理大臣發布命令:香港是英國囤有大量物資的地方,但是被英國人巧妙地收藏起來了,必須對這些物資進行徹底搜查,並且立即運回日本……”

華務課行動隊隊長吳友章突然舉起手來,朱忱看見了,問他:“阿章,有話要說嗎?”

“報告課長,我有話說。”

“說吧。”

吳友章知道朱忱很信任自己,便直言不諱地進言:“課長,您今天風急火急地把我們叫回來開會,我們以為您又要傳達王榮先生的暗殺令,像上次要我們把澳門華僑教育會長梁彥明‘做掉’那樣,沒想到是談物資問題,這些事情,在香港的日本人不是正在做嗎?跟我們有什麼關係?”

經吳友章提醒,特務們紛紛附和:“是呀,日本人已經把香港所有的銀行都接收了,獲取的資金可是天文數字呀!”

“香港的九龍倉是遠東最大的貨物倉庫,裏麵的東西應有盡有,他們正在一船一船地運往日本呢!”

“他們還把香港皇後廣場的維多利亞女皇銅像、彙豐銀行門前的銅獅運回了日本,大概是熔化後造子彈吧!”

朱忱擺擺手,示意大家安靜:“你們說的都是事實。但是有一件事情,令日本駐香港總督耿耿於懷,那就是在九龍半島某個地方有個地下油庫,裏麵藏有大量的飛機燃油,日本人到現在還沒有找到它。”

“那他們可以使用先進的勘探設備去找呀!”吳友章仍然抱著事不關己的態度。

朱忱解釋說,日本人使用了先進的勘探設備,但一直沒有找到那個秘密油庫。他讓大家想想,日本正在進行太平洋戰爭,他們的飛機每天都在天上飛,該需要多少燃油呀!如果能找到那個秘密油庫,足夠他們在香港的飛機用上好幾年!香港總督因此求助王榮澤作先生,王榮先生把任務交給了我們。

“課長,我還是搞不懂,那個秘密油庫在香港九龍,我們在澳門,扯不上呀!”吳友章困惑地說。

“扯得上!”朱忱斷然說道,“設計那個秘密油庫的工程師名叫祁先發,在日本人占領香港後就消失了,王榮先生最近得到情報,說祁先發已經潛回澳門。”

“那也不關我們的事呀!通知澳門治安警察廳,查祁先發的入境記錄,把他抓起來就得了!”一名特務替吳友章幫腔。

朱忱認為,事情沒有那麼簡單!祁先發不會用真名回到澳門,肯定是隱姓埋名。

王榮澤作還告訴朱忱,共諜也在找那個秘密油庫,澳門黑社會也蠢蠢欲動。

朱忱說:“日本人找那個油庫是為了利用它,共諜找油庫是為了炸掉它,黑社會找油庫是為了從中牟利。一個油庫,三方爭奪。正因為問題十分複雜,王榮先生才把任務交給我們。”

吳友章昂起頭來:“課長,我明白了,好鋼就要用在刀刃上!”

眾特務互相點頭,表示聽懂了朱忱的話。

朱忱拿起一個檔案袋,從裏麵抽出祁先發的照片和他的背景材料,給大家傳閱。並指示一名技術人員把祁先發的照片洗印100張,發給特務們。

朱忱頗有感觸地對部下說:“我在日本接受特務訓練的時候,王榮先生是我的教官,對我們幾個投奔日本帝國的中國人非常器重,毫無保留地向我們傳授諜報技術,還在飲食起居上對我們十分關照。這次來到澳門,他又指示我組建華務課,讓兄弟們都能混口飯吃。王榮先生待我們不薄,我們一定要完成好他交辦的任務。”

吳友章激動地說:“課長,您對兄弟們也不薄,我們聽您的!”

朱忱站起,眼露凶光:“隻要祁先發在澳門,刨地三尺,也要把他抓到!”

特務們刷地一下全都站起來:“是,課長!”

湛藍的天空飄著稀疏的雲朵,像薄紗一樣輕柔蓬鬆。一縷炊煙冉冉升騰,化成一抹輕絲,飄向青茸茸的山巒。一排整齊的紅磚平房建在山腳下,屋頂上的電話線和無線電天線被掩映在碧綠的樹叢中。

這裏是南方遊擊區的一個營地,廣東人民抗日遊擊隊東江縱隊的一個情報站也設在這個營地內。

紅磚房內,營地負責人兼情報站站長柳石正在跟王主任研究工作。

柳石今年45歲,曆經多年風雲變幻,積累了豐富的隱蔽鬥爭經驗,黧黑的臉上被風刀霜劍刻下了皺紋,看起來要比實際年齡大些。然而,他的精力充沛,思路流暢,雙目炯炯有神,是青年人的良師益友。

情報組長老肖興衝衝地走進來:“柳站長,王主任,好消息!”

柳石、王主任迎上去同老肖握手,並招呼他坐下。

“老肖,是不是搞到了九龍半島秘密油庫的情報?”柳石一邊倒茶一邊問道。

“對!全部弄清楚了。”

“快說說。”王主任將茶杯遞給老肖。

老肖喝了一口茶,說:“九龍半島秘密油庫分別由兩位工程師設計,一位是鄭從文,他現住葡萄牙裏斯本;一位是祁先發,他現在隱居澳門。隻有把這兩位工程師設計的油庫坐標拚在一起,才能找到那個秘密油庫。”

“真是名不虛傳的秘密油庫!”王主任歎道。

柳石問:“能找到既認識祁先發,又認識鄭從文的人嗎?”

“找到了!他叫劉錦,是澳門中華商會的秘書。”

老肖認為,劉錦是鄭從文的女婿,他當然能拿到他嶽父設計的油庫坐標;劉錦又在祁先發領導的設計室工作過,兩人的關係不錯,他也能拿到祁先發設計的油庫坐標。

但柳石、王主任仍然擔心,劉錦是否願意合作。

老肖說:“劉錦雖不過問政治,但他愛國,富有正義感,在防止油庫被日軍利用的問題上,跟我們一樣具有緊迫感,答應幫我們去拿那兩套坐標。”

老肖還說,澳門中華商會有很多這樣的愛國人士。

經老肖解釋,柳石、王主任放心了。

老肖接著說:“劉錦人很年輕,但他少年老成,行事謹慎,雖然他嶽父隻設計了油庫的一部分,不像設計油庫主體的祁先發那樣為外界所知,但他在這段時間深居簡出,整天待在商會裏。”

柳石問:“怎麼跟劉錦聯係?”

“有特殊的聯絡暗號,是劉錦親自設定的。”

王主任問老肖,準備派誰跟劉錦聯係?

老肖說,華務課的特務最近在澳門查得很緊,外麵的同誌進去有麻煩,準備讓汪樹平去找他。

“汪樹平?就是你們新發展的交通員?”王主任記起那個富有活力的年輕人。

“對,就是他。”老肖說,“汪樹平是澳門人,又在汽車運輸公司開車,當交通員條件很好。”

“汪樹平我見過,他和我的學生程楓很要好。”柳石說。

老肖站起來:“那我先回去,在店裏等汪樹平。”

王主任鄭重地說:“老肖,敵人已經注意你的那個小吃店了,把任務交給汪樹平後,趕緊撤到三號地區。”

“你一到三號地區,就用電台跟我們聯係。”柳石叮囑道。

老肖凝重地點著頭:“是!”

一輛貨車行駛在通往澳門的岐關車路上。

駕駛室內,汪樹平沉穩地操縱著方向盤。他今年25歲,濃眉大眼,厚胸寬肩,隆起的肌肉閃著亮光。

前麵是一個路邊小吃店。汪樹平將車停下。

他剛走下駕駛室,化裝成店老板的老肖就迎上去:“師傅,進店歇歇腳!”

“店老板,有沒有陽春麵?”汪樹平先是大聲問,隨即耳語道,“有情況嗎?”

老肖語義雙關地說:“有、有、有!”

老肖將汪樹平請進店內。店堂不大,隻擺了幾張桌子,有兩三個人在進餐。汪樹平警覺地環顧四周,在一張靠窗的桌邊坐下。

老肖端來一碗麵條,吆喝道:“陽春麵來。

汪樹平接過老肖端來的麵條,掏出一張鈔票交給他。

老肖接下鈔票:“給您找零錢。”從荷包裏掏出兩張零票,連同一張紙條,遞給汪樹平。

汪樹平一把接過來,謹慎地揣進內衣荷包裏,然後坐下來吃麵條。

從澳門方向開來一輛警備車,停在小吃店門口。車上下來幾個身穿便衣、腰間插著手槍的特務。

汪樹平唯恐節外生枝,不等麵條吃完,就放下碗筷,走出店外,爬進駕駛室。

汪樹平回望店內,不知會發生什麼事,他為老肖擔憂,但重任在身,隻得將車發動,向澳門方向開去。

駕駛室內。汪樹平將老肖遞給他的紙條打開:

九龍半島秘密油庫的線索已經找到。你速到澳門中華商會去找當文書的劉錦。跟他聯絡的暗號是新版《唐詩三百首》第75頁第二首……汪樹平記住紙條內容,用打火機將紙條燒掉。

貨車在岐關車路上疾駛。路旁的樹木快速向後退去。

駛近澳門關閘時,汪樹平將車停下。

這座當街而立的關閘建於19世紀70年代,頗具歐陸情調,橢圓形的門洞呈開放式,兩側牆壁上塑有白漆勾描的浮雕,平直的閘頂上飄揚著葡萄牙國旗。

澳門關閘由葡軍鎮守。棕色皮膚的葡萄牙官兵,從葡屬非洲殖民地征來的黑人士兵,荷槍實彈站在閘邊。

汪樹平下車,一名葡軍軍官上前查問:叫什麼名字?是不是澳門人?有證件嗎?汪樹平如實回答,並遞上證件。葡軍軍官看了證件,還打電話到汪樹平供職的澳門新發運輸公司核實。

葡軍軍官打完電話,將證件交還汪樹平,禮貌地說:“汪先生,你可以入關了。”

汪樹平接過證件:“謝謝。”

他準備返身上車時,一輛警備車拖著塵土的裙裾開過來,華務課行動隊隊長吳友章跳下車,叫道:“且慢!”

汪樹平驚異地回頭。葡軍軍官不解地望著吳友章。

他約摸28歲,皮膚細膩,五官端正,一對眼睛忽閃忽閃,顧盼流轉,變幻莫測,凸顯出他的性格多重性,時而是玩世不恭的花少爺,時而是殘暴酷虐的劊子手。

吳友章對葡軍軍官說:“中尉,我們剛才開了緊急會議,王榮澤作先生命令我們搜捕這個人。”他出示祁先發的照片。

葡軍軍官看了照片,不以為然:“吳友章先生,你有沒有搞錯?照片上是個老年人,眼前是個年輕人,而且我剛打過電話核實了他的身份。現在是戰爭期間,為防止大陸難民流入澳門,我們查得很嚴咧!”

吳友章固執地說:“那……我到車上去看看。”

葡軍軍官無可奈何地搖搖頭。

吳友章在車上東翻西找,沒有發現什麼。

他下了車,狠狠地瞪了汪樹平一眼,然後頭一偏,示意可以走了。

汪樹平回敬了他一個憤憤的目光,走進駕駛室,發動汽車。

汽車徐徐通過關閘,隨即加大馬力,沿關閘馬路向南開去。

汪樹平將車開回新發運輸公司,卸下貨,立即回到宿舍——夜呣斜巷13號小閣樓。床頭就是他的書櫃,碼放著詩經、楚辭、唐詩、宋詞、元曲、清人詩詞選本,可見他對古典詩詞情有獨鍾。汪樹平從中取出新版《唐詩三百首》,翻到75頁第二首,是杜甫的《春望》。他捧著書吟誦道:“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