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認為那本唐詩到哪裏去了?會不會是華務課的特務拿走了?”程楓問。

嶽劍忠搖搖頭:“我認為他們拿走的可能性很小,說不定是被人借走了。但在這個時候,這個人向汪樹平借唐詩幹什麼呢?”

程楓沉吟道:“唐詩,唐詩……”

他望著眼前輕煙似的蒸氣,思索片刻,眉頭忽然舒展開來:“有了!我前不久在翻譯報刊文摘時,曾經見到一篇報道……”

嶽劍忠期待地看著他。

程楓說,在澳葡當局明令禁止澳門人民參加抗日救亡活動、日本特務機關殘酷迫害抗日人士的困難條件下,濠江中學組織學生利用課餘時間開展“唐詩吟誦大賽”。這種別開生麵的活動,激勵了學生學習中華文化的熱情,培養了他們熱愛祖國山河的情懷,一時間,課堂上、校園裏,書聲琅琅,小詩人們可忙著哩!

嶽劍忠聽了,認為濠江中學的校長、教師用心良苦!運用唐詩激發學生愛國熱情的做法,值得讚賞!並由此聯想到汪樹平是不是有一個親友的子女在濠江中學讀書,為了參加這個活動向他借走了唐詩?

程楓也有同感:“我正在想這個問題。”

他呷了一口茶,將視線停在空中的某一點,凝神思索。

突然,他以拳擊掌,興奮地說:“我想起來了!汪樹平有個親戚在賭場當職員,看看他的子女是不是在濠江中學讀書。”

“如果在濠江中學讀書,他借走唐詩的可能性很大。”嶽劍忠推測道。

程楓站起來:“現在就去找他!”

吳友章興衝衝地走進朱忱的辦公室:“報告課長,岡田貞子記起來了,汪樹平有個表哥叫陳克威,他的兒子在濠江中學讀書,可能是陳克威把唐詩借走了。”

朱忱命令道:“趕快把陳克威抓起來!”

“可不能抓。”

“為什麼?”

吳友章說:“陳克威的背景是澳門時下最大的黑社會組織——友聯堂口。”

“友聯堂口?”朱忱想了一下,“嗯,他們跟我們的關係不錯嘛!”

“所以不能抓陳克威。”

“那就把他‘請’來。”

“是,課長!”

程楓、嶽劍忠從新馬路拐進福隆新街。

程楓邊走邊向嶽劍忠介紹,福隆新街是澳門著名的紅燈區,與香港的石塘咀、廣州的三行,形成三足鼎立之勢。福隆新街的上半段是秦樓楚館——對妓院的文明稱呼,福隆新街的下半段是酒店、飯館、茶室和賭場。程楓指出,賭場是最能表現時下澳門“東亞孤島”麵貌特征的場所。

談話間,二人不覺來到瑞貞賭場。

賭場內烏煙瘴氣,賭客們圍著鋪有綠色呢布的賭桌,全神貫注地玩“番攤”。

賭客中既有華人,也有外國人,其中不少人戴著鑽戒、項鏈和名牌手表,從他們身上看不出澳門四周正在進行殘酷戰爭的任何跡象。

程楓對嶽劍忠說:“賭客們玩的遊戲叫‘番攤’。番攤被稱為最古老的遊戲,玩法簡單,易輸易贏,參賭人數不限,是現時澳門最主要的賭博方式。”

嶽劍忠問:“你玩過嗎?”

“玩過。當記者,得入鄉隨俗。”

程楓指著坐在高椅上正在操作的職員說:“他就是汪樹平的親戚,叫陳克威。等這一局完了再找他。”

一輛警備車開到瑞貞賭場門口停下,吳友章帶領一名特務走進賭場。

陳克威仍然在繼續操作。

賭場經理領著吳友章走過來。後麵跟著那個特務。

經理對陳克威耳語道:“阿威,華務課有點事找你,跟他們走一趟吧。”

陳克威似乎料到會有人找他,並不心慌:“現在就去?”

經理點點頭。

陳克威望了焦急等待的賭客們一眼:“老板,你這賭場想不開了?”

經理聽懂了陳克威的意思,轉向吳友章:“對不起,請稍候。”

陳克威從容不迫地繼續操作。

吳友章很不耐煩地在一旁等候。

一局終了,陳克威才離開賭桌。

吳友章和另一名特務把他夾在中間,走出賭場,上了警備車。

程楓、嶽劍忠看得真真切切。

日本特務大白天當眾帶走賭場職員,令賭客嘩然,有的賭客怕沾“火星”,索性離去。

賭場經理呆呆地站在門口,心裏很不是滋味。

嶽劍忠、程楓警覺地意識到華務課的特務帶走陳克威,會不會跟那本唐詩有關?於是由程楓以記者身份去找賭場經理談話。

程楓亮出《東南日報》記者證,賭場經理有問必答。

程楓問:“瑞貞賭場全澳聞名,今天華務課的人當眾帶走貴場職員,您有何感想?”

經理答:“我很無奈。但在戰爭期間,隻得配合他們。”

“阿威是一個忠誠勤恪的職員,華務課為什麼會找他呢?”

“阿威是我們場子裏的老職員,又是我的鄰居,我對他很了解,他不會做對日本人不利的事。”

“可是,無風不起浪啊。”

“據我所知,阿威的兒子陳小威在濠江中學讀書,學校裏搞什麼唐詩朗誦比賽,阿威平時不愛買書,就向一個親戚借了一本唐詩。那個親戚叫汪樹平,最近被抓走了,阿威因而受到牽連,但不會有事的。”

程楓暗喜:汪樹平的那本唐詩終於有了下落!

經理聲明:“記者先生,阿威被華務課帶走純屬個人私事,絕對與本賭場無關!”

程楓表示:“我理解經理的意思。”

吳友章把陳克威“請”到華務課接待室坐下:“陳先生,有點事想請您協助調查。”

吳友章對他很客氣,又是倒茶又是遞煙。陳克威受到的待遇跟表弟汪樹平有天壤之別。

陳克威呷了一口茶,慢條斯理地說,“有事就請問吧。”

“想打聽一個人:汪樹平您認識吧?”

陳克威聽說表弟已被抓,但佯裝不知:“他是我的遠房表弟,他怎麼樣了?”

“沒有什麼,”吳友章故意輕描淡寫地說:“隻是想問問你們最近有沒有聯係?”

“我和汪樹平雖是表兄弟,但俗話說:一代親,二代表,三代四代就完了,況且是遠房的,所以很少聯係。”

“您最近聽他談過什麼事情嗎?”

“聯係都很少,哪能交談。”

“那麼,您有什麼東西放在他那兒?或者,他有什麼東西放在您這兒?”

陳克威用力抽了一口煙,隨後吐出煙圈,說:“今年隻跟表弟見過兩次麵,一次是通知他,老娘病了,一次是因為兒子在濠江中學讀書,學校裏搞唐詩朗誦,就找汪樹平借了一本唐詩。”

吳友章聽說汪樹平的唐詩有了下落,頓時興奮起來。陳克威為了同表弟“劃清界限”,討好華務課,還說出汪樹平在書中有一頁折了角,好像很喜歡那首唐詩。

吳友章追問那首唐詩是什麼內容。陳克威想了想,說具體內容記不得了,隻記得那首詩跟當前的時局有關,由此還勸過汪樹平,少跟日本人作對。

吳友章問:“那本唐詩在哪裏?”

“在我兒子的書包裏。”

“您兒子叫什麼名字?他在哪兒?”

“叫陳小威,在濠江中學上課。”

吳友章站起來跟陳克威握手:“陳先生,謝謝您協助調查。”對一名特務說:“阿三,開車把陳先生送回去!”

吳友章送走陳克威,快步走進朱忱的辦公室:“報告課長!”

朱忱正在打電話,示意他等一下。

朱忱打完電話,轉向吳友章:“查到唐詩的下落了?”

吳友章一副居功自傲的樣子:“不僅查到下落,而且還獲知汪樹平在一頁印有跟時局有關的詩的書頁上折了角。那首詩說不定是聯絡暗號!”

“趕快派人去把那本唐詩拿回來。”

吳友章建議:“就派我的副手汪誠去。他是濠江中學畢業的,跟老師熟絡,辦事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