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1 / 1)

他在心裏責備著自己,睜開眼又向村口張望了一下。村口沒有人影,怎麼,她失約了嗎?不會的。難道是李二嬸沒有把信送到?不!我親眼見她走進柳家大院的。那為什麼她還不來呢?

他隨手摘了一片樹葉,放到嘴裏,嘴裏立即生出一種苦澀的味。

他低頭望著清澈見底的東溪河水,水中映著藍天、樹木、雜草;映著一張緊鎖趿眉苦悶的臉。

忽然水中的倒映裏,倏地又插進一個人影。大魯回頭一看,見小妹站在他的身後。

“來了?”

小妹略略點點頭,從鼻孔中輕輕哼了一聲。

她雙眉緊鎖,顯出一臉的不高興。她望著大魯,望著大魯的雙眼。十年前,這雙眼睛是多麼明亮,多麼炯炯有神,充滿了朝氣。它像兩顆晶瑩有光的寶石深深地銘刻在她的心上,而現在,這雙眼睛,雖然還是那麼明亮,那麼晶瑩,但並不像以前那麼有神了,仿佛一片薄薄的霧,遮住了皎潔的月亮,顯得朦朦朧朧,深沉的多了。

倆人對望著,誰也沒說一句話。

驟然,空氣仿佛凝固了,四周一切的一切全都不存在了,就連他們本人也似乎消失了。人世間隻有這默默相對的四隻眼睛。

過了好久,也許是一刻鍾,也許是一個世紀,大魯才仿佛從夢中驚醒。

“妹——”

他撲了過去,一把抓住了她的一隻手。這隻手輕柔軟弱,小妹卻像泥塑的一樣,一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裏。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

“小妹,你還記得這地方嗎?”

“記得。”

小妹忽然縮回了手,心裏顫動了一下。她怎麼能忘記呢,這個地方記載了她幸福的時刻,也記載了她辛酸的一頁。她刻骨難忘,怎麼能忘記呢。在這個窒息的沉悶的政治環境中,她真想一下子結束了這可悲的命運。但一想到大魯,她便心軟了,在人生的道路上,稍稍增添了一點生活的勇氣。

她是真誠地愛著大魯的。她曾經多少次幻想著他倆手拉著手在東溪鄉的大道上走,在東溪河畔上自由散步,兩人共同建設美好的家庭,共同建設美好的家鄉。幻想著,她如何如何地甘心吃苦耐勞,任勞任怨,讓大魯把全副精力都投在改造家鄉的事業上。

總之,為了大魯,她能忍受一切,犧牲二切。但是現在,殘酷的現實,打破了她的夢,她不能這樣作,也沒有權利這樣作。就在前幾天,大魯媽劉氏來找她談話,她也曾許願般地安慰老人:“大嬸,您老人家放心,我絕不連累大魯。”

老人相信她,哭著走了。她心裏難受極了,眼淚刷地從眼眶中流了出來。

麵對眼前的大魯,望著他真誠無邪的目光,她真想撲到他的懷中,痛痛快快訴說埋藏在心靈深處的話,但她緊緊地咬著嘴唇,理智地控製住自己奔騰欲漲的感情。她明白,隻要她的意誌稍一鬆懈,她便會被卷入一種感情的漩渦之中而不能自拔了。那結果將是毀了她心上的人。

於是她咬了咬牙,狠了狠心,對大魯說出這樣的話。

“大魯,我不愛你,請你把我忘記吧,永遠忘記吧,就當世界上沒有我。”

“小妹,你——”

大魯驚愕地瞪圓了眼。她怎麼能說出這種絕情的話。

“我等你近十年了啊!”

看著大魯驚恐的眼光,她的心像刀鋸一樣的難受。她緊緊地咬著嘴唇,嘴唇上被咬出了血,她也不覺得疼。

十年,何常不知這風風雨雨中的十年,她是如何闖過來的。可現在白己的身價,大魯的處境,她怎麼不清楚呢。現在決不能鬆口,不能被我毀了他啊——她在內心拚命地呐喊。

“請,請把白手絹,繡、繡著花的白手絹還給我!”

她幾乎是用全身的力氣來喊著這句話的,但嗓子卻沙啞了,語音低了,說罷,她像解除了身上的一個沉重包袱,內心感到空洞洞的,又像剛剛大病一場,競感到渾身無力,兩腿發抖,胸中的心髒在劇烈地跳動。

“小妹,你不能——”

“不!”她擺擺手。她已經軟得不想再多說話了。

“你,你走吧,這是咱們最後一次相會。”她一邊說,一邊喘著氣,額角上沁出了一層虛汗。

小妹,你怎麼這樣狠心……

“走開!再不走。我就要喊人了,以後再不許你提起我的名字。”

她雖繃著臉,但說著,卻一下癱坐在地上。

大魯瞪大眼睛,呆呆地望著小妹。